被红光吸入那一刹那,顾清越以为必死无疑,但身体只是稍微波动一下,睁开眼便像进入另一个世界。

    茫茫雪地,刺骨冰寒,一轮红月高高悬挂在泛白的天空。脱下身上冰冷沉重的盔甲,她站起身环顾四周,只觉无边无际,空旷冻人。不远处一个血红的背影,黑发拖地,听见动静,他转过头,淡金的眸子比这冰天雪地还要冰冷无波。

    他转过身,摇摇晃晃向她走来,想起殿中情形,她不自觉往后退去。

    他进一步她便退一步,最终他距她一步之遥时停了下来。

    “你怕我。”沙哑磁性的声音,脱了曾经少年的稚气,浑厚了许多。

    “你不是游子羡,你是谁?”她盯着他,语气冰冷。

    闻言,男子歪了歪头,额发散开,完全露出那双淡金眼眸,他看了一会儿,忽而莞尔一笑:“你总是这般没心没肺的忘了我。”

    说罢,伸出手来,似要抚上她的头发,她本能想要退开一步,他的身体却突然向她扑去。事发突然,躲避不及,顾清越一个踉跄,两人双双摔倒在雪地里。

    他的身体冰冷而又沉重,一下子压的她呼吸困难。她又推又叫着他的名字,可身上重量半点都未减轻。她挣扎着翻身坐起,才发现眼前人闭着眼睛早已昏睡过去。那头青丝重新变短散在腰际,眉眼轮廓亦恢复了少年模样,她伸手探向他鼻尖,气息微弱几不可闻。

    抬头看了看那诡异的红月,又低头看了看身下昏迷的游子羡,顾清越长长叹了口气。

    将游子羡的胳膊搭在肩上,她奋力将他背在身上,原地只能等死,必须尽快找到出路。

    就这样浅一脚深一脚,她背着他,在雪地艰难前行,无数次双双跌倒,又无数次挣扎站起。她的脸和手被肆掠的风雪刮出一道道血痕,她的脚早已冻僵,每走一步犹如在刀尖上行走。

    背上的重量几乎压得她喘不上气,她想过干脆扔下他自生自灭,可念头还未升起,脑海里就会自动闪现他为她治伤,为她敷药,给她做饭,给她补衣,陪她一起进入这生死幻境。他的浅笑,他的蹙眉,他的无限宠溺,她以为自己毫不在意,却早已一点一滴洒落在心底。

    他说心悦于她,此后她便着了魔,眼神总不自觉追随他的身影,看见他和其他女子说话便会心生烦闷,这是从未有过的感觉,她越是抵触就越是深陷。

    或许,正如他所说,她没有做过真正的自己,以前的顾清越,他们总是在逼着她冷酷无情,逼着她快速成长,逼着她为了自保虚与委蛇,仰人鼻息。可那又怎么样呢,姿态低到尘埃里,几乎避世而居,仍然逃不开惨死的命运。

    这世上,还没有人真心待过她,他们接近她,都是各有图谋,唯独这少年想要的是她一颗真心。罢了罢了,既然这条命是他给的,他想要的,她给他就是,按他所说从此只为自己而活,快意恩仇、纵情四海。

    只是,想要她的真心,就必须拿命来换。如果有一天,他背叛了她,那便天上人间,黄泉碧落,九幽之地,她必让他粉身碎骨,烟消云散。

    再一次跌倒之后,她已没了任何力气,瘫倒在地,全身酸痛,心理却是无比的痛快酣畅,仿佛混沌初开,万物皆清。就连那轮红月也不如初见时可怖,红彤彤好似一圈圈往外荡着涟漪,看着看着,她的眼睛渐渐闭上。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耳边有清脆鸟鸣,潺潺流水之声,身上亦温暖舒适。顾清越睁开眼,蓝天白云映入眼帘,一阵花香扑鼻,四五只色彩斑斓的蝴蝶蹁跹飞舞。

    她动了动身,才发觉躺在一个人的怀里,抬眼望去,少年白皙的脸庞被轻柔的阳光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他的气色也如这暖光一般好了许多,她不觉伸出手去,触摸他长长的羽睫,他的鼻息突然粗重,脸颊亦染上红晕,两个眼睛微微抖动却仍然紧闭。

    她手指停了停,嘴角勾起,指尖从眼睛慢慢下滑到他到唇角,明显感受到他身体一僵,眼睛猛然睁开,身体本能向后弹跳,又怕伤到她,硬生生稳住后,对着她结巴道:“你你你我我我。”

    “怎么,不继续装睡了?”她仰起头,戏谑一笑。他脸上更红,眼睛从她脸上移开,四处乱飘,慌乱道:“我我我我就是怕怕吵醒你。”

    其实,他醒来多时,看她趴在他怀里睡得深沉,自己对自己说是不忍打搅她,私心却希望就这样安安静静多看看她,长长久久。感觉到异动,他下意识闭上眼装睡,也是怕吓到她惹她嫌弃,毕竟曾经她是那么厌恶与他的亲密接触。

    可是,纵使强迫自己移开眼睛,却仍不住被她的笑颜吸引。

    这次醒来,她仿佛变了许多,眼睛里常年不散的冰雪好似融化,溢出点点星光,美不胜收。

    顾清越看出他的羞怯,没有继续逗弄,笑了笑当先站了起来,眼梢划过少年脸上一瞬的失落,她伸出手,问地上的少年:“还站不起来吗?要不要我继续背着你。”

    游子羡一愣,那时虽然意识模糊,但趴在她的背上,在冰天雪地里艰难徒步的映像仍有残留。心口顿时撕裂般疼痛,他拉住她的手,将她一把抱在怀里,紧紧地不愿松开,仿佛这样就可以把一切伤害隔绝在外。

    顾清越愣了一下,随即慢慢放松身体,任由他勒得她生疼,这样被环抱的感觉,也不错。

    天上红月仍在,他们依旧被困阵中,欣慰的是,冻伤刮伤也随着这阵中春意恢复如初,稍作休息后,他们商议往东而去,那里远远看去山脉延绵起伏,仙气环绕,或有发现。

    不能御剑飞行,两人只能徒步,路途遥远,心境却是大不相同。

    “你刚才说的是‘通天戬’吗?”游子羡沉思:“我好想在哪里看过这个名字。”

    顾清越:“对,他们还提到了什么大罗天。”

    “大罗天通天戬是了!”游子羡突然驻足,满脸凝重:“难道,他们是想打开大罗天界。”

    顾清越蹙眉:“大罗天界?这不在仙记中有所记载,那是什么地方?”

    游子羡拧眉:“我也知之甚少,只知天地初开衍生大罗天界,此后因为什么原因大罗天界覆灭,这才有了如今的九层天宫。”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多,我还听他们提起,你用‘御兽令’降服了雪鳌,你还有什么秘密藏着掖着,如今全部坦白吧。”顾清越半开玩笑半戏谑道。

    谁知,她话刚落,他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飞快看了她一眼后,撇过头快步走到前面停下,背着身说瓮声瓮气:“我对你的心意从未作假,你如今是怀疑我吗?。”

    她明明问的不是这个意思吧,怎么就突然生气了。再说了,以前都是她发脾气他来哄,怎么一觉醒来就全变了。

    算了,算了,自己挑的人只能自己来哄了,她耸耸肩上前一步,拉住他的手摇了摇,多说多错,她还是用行动表示吧。

    游子羡在她手指触上来那一刻,颤抖了下,随即反手握住,将顾清越整个人拉进怀里,他趴在她的肩头,深埋在她颈窝,闷闷地说:“对不起,我只是太患得患失了,你的回应让我欣喜若狂,又怕此刻黄粱一梦终会醒来。”

    脖子处的呼气搔痒,让顾清越忍不住扭了扭身子,刚动两下,肩膀再次被用力握住,游子羡抬起头盯着她,目光沉沉:“我知道的比常人多一些,只是幼时曾得高人指点,我也的确瞒了一些事情,但你相信我,我绝不会伤害你,更不会背叛你,待时机成熟,我会告诉你。”

    还真有事瞒着她啊,顾清越挑了挑眉,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只抿唇一笑:“好,我相信你。”

    刚才那话确有打探之意,她确实在意他变身的样子,冷漠且强悍,陌生而可怖。不过,只要他不轻易动用元神之力,他依旧是眼前这个会紧张、会害羞、会纵容她的游子羡。只要他此生不背叛她,她也定会护他一生一世。

    两人说开了话,彼此间再没有了隔阂,就像世间普通的恋人一样,相距的两只手尝试性的牵了起来,手指交缠,手心相握,对视一笑,觉得世间最美好的事也不过如此。

    在两人心意相通之时,周围的景色再一次变化,这次全部变成白茫茫雾气一片,只有他们正前方,隐隐约约出现一座伸向天际的云梯,看不清终点。

    游子羡看着云梯说道:“我想,这阵中幻境是随我们心意而变,只要我们同心协力,就一定可以出去。”

    顾清越点了点头,两人握紧了手,一同踏上云梯。周身白雾飘渺犹如仙境,却也空寂冷清让人心颤,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突然传来一阵仙乐,丝丝琴弦如泣如诉,好生悲凉。

    游子羡将顾清越挡在身后,小声低语:“跟着我,小心有诈。”

    两人一前一后又行进了几十个云阶,只听弦乐越来越大,却始终没发现一个人影。忽而,一阵翅膀煽动的声音从高空传来,一只全身浴火,双翼展开十几丈长的火鸟,在空中昂首悲鸣。

    “子羡,这是传说中的凤凰吧。”顾清越惊叹,“百鸟之王,我只在书中看过,这翎羽可真漂亮。”

    游子羡也惊愣,凤凰乃天地育化之物,能涅槃而生死而不化,本应与天地同寿,但这千百万年来,却只存在于典籍记载中,本以为是传说,想不到竟存在于这幻境之中。

    凤凰在两人头顶徘徊不去,悲鸣不止,火红的翎羽一次扫过顾清越的头顶、脸庞和肩膀,似在召唤又似在偎依。

    “它没有恶意,或许它想让我碰碰它。”

    顾清越询问游子羡,在得到他的首肯后,她伸出手抚上那火红的翎羽。在碰触那一刻,那只凤凰突然双翼展开,对天昂首嘶鸣,紧接着身上的羽毛一片片飘落消失,整个身形越变越小,在一片耀眼的火红中,它变成了一个身穿羽衣的少女,火红色的长发洒落一身,皮肤晶莹犹如透明。她慢慢睁开眼,火红色的眼眸像是看着他们,又像是越过他们看向久远的虚无。

    双翼自她的肩头展出,透明的身体中慢慢浮现出一个黑色的长戬,随着黑戬脱体而出,少女的身形瞬间溃散,随即化作一道金光,冲向顾清越,没入了她的胸口。

    两人还来不及反应,周围的环境突变。云梯消失了,仙雾也消失了,草原、冰雪一幕幕场景飞速转换,红月越来越大,游子羡一手握住长戬,一手紧紧拉住顾清越,大声道:”抓住我!这幻境要消失了!“

    剧烈的震动和风力,让顾清越一句话都说不出,只能用尽全力抱住游子羡。随着一阵大力推挤,两人双双从祭坛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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