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满福进来前特意描了眉,涂了胭脂,还束了腰,就因为当年孟鹤云难得夸她的那句诗。

    “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

    他说,她唇若樱桃,腰如细柳,姿态婀娜,如同一朵开的最盛的花朵,芬芳扑鼻,从头到脚,无一处不在勾他。

    她这般打扮来见孟鹤云,心里头是有隐密的盼望的。

    他们之间也有美好的时光,在夜里,他喊着她的名字,酣畅淋漓时的浓情蜜意;怀孩子的时候,他伏耳在她腹上,惊喜孩子砰砰有力的心跳;她为他制作夏衣冬袍,纳千层鞋底,红袖添香。

    而他怀抱她,亲吻她脸颊鼻尖,夸她蕙质兰心、心灵手巧。

    想起这些种种,她的心就像被针扎一般,密密的疼。她虽不想再过苦日子,可再见如青竹挺拔、是岁月之初,没有被时光蹉跎过而最美好的夫君。

    她就……舍不得放手了。

    她甚至想,他好好看看她,是不是会……再次喜爱她。

    “二妹夫,二妹夫。”

    她见孟鹤云迟迟不抬头,柔声细语唤他,又如同上辈子一般,伸手欲搭上他的肩膀。

    当!

    墨砚突然滚落在地,泼出的墨汁洒过她饰过粉黛的面容和唯一一件精织细缝的棉裙。

    墨汁滴落,滑过林满福的眼帘,她看到和煦温和尽褪,只剩下满面冰霜的孟鹤云,如同她是妖魔蛇蝎般避开她后又退出三丈远,声音不怒自威,他道:“还请大姐,自重!”

    她踉跄后退,失魂落魄地重复:自重?

    竟是骂她□□、不知廉耻!

    她脸上血色全无,掩面而泣,快速跑出林庆念的屋子,回了自己房间,呜呜哭起来。

    这里的动静惊动了其余人,林母扶着常氏,一同走到林庆年的屋里,看到洒了一地的墨,还有碎裂的砚台。

    “岳母,小婿刚不小心打碎了小弟的砚台,过几日,我送一个新的过来,实在抱歉,影响小弟这几日练字了。”孟鹤云见林母和常氏过来,上前几步,行礼道歉。

    林庆年因孟鹤云送他了《论语注解》,又手把手纠正他的字体缺点,心里对孟鹤云已然十分仰慕,什么二十三岁才考过童生,可是娘也说了,二姐夫十岁方才启蒙,算起来不会读了十三年书罢了。

    若他和他一样五岁启蒙,那就是十八岁考过童生、十九岁中秀才,当的了一声“青年才俊”了!

    所以,他立马出声维护:“娘,是大姐向你告状,二姐夫弄脏她新衣服了吗?”

    林母和常氏一惊:好端端穿什么新衣服?

    两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听林庆年在一旁据实以告:“大姐今日也不知道怎么了,嘴上涂了什么玩意儿,特别红,腰还比往常细了一圈,走起路来,摇来摆去,像随时都要摔倒在二姐夫身上似的,最后还特意走到二姐夫身后,想拍他肩!这才把二姐夫吓了一大跳,不小心将砚台打翻的。”

    嘴特别红、腰特别细、走起路来摇来摆去、要摔姑爷身上、还想拍姑爷的肩!

    常氏听了,暗暗咂舌,刚在厨房,已经觉得大妹是后悔了,没想到,行动力这么强,这么快就来勾引姑爷了!这是拒绝做大,想去做小?

    林母则连连倒抽冷气,眼前阵阵发黑,这要不是自家懵懂小儿说出的话,她定要撕烂那人的嘴,竟敢如此败坏她黄花大闺女的名声!

    但现在,她只能呵呵强笑着,看了桌子上的番薯干,就明白了大半,对着孟鹤云道:“是误会,误会,满福是我让送点点心过来的,这孩子今个儿遇到妹妹归宁,为了不失礼,就打扮了一番。平日里,她不是这样的,姑爷千万不要误会啊。”

    孟鹤云笑笑:“岳母放心,小婿明白的,这是个误会,小婿绝不会在外面多说一个字。”

    林母尴尬地搓搓手:“那就好,那就好,姑爷,那和庆年再聊会。”

    “不了,我去找徐老大夫,我娘身体不适,还想早些回去,只是此地回孟家村走路约1个时辰脚程,不知能否劳烦岳母,帮我们叫辆牛车?”

    “不劳烦、不劳烦。姑爷稍稍再休息会,我这就去安排。”林母听到我孟鹤云有事麻烦她,心里反而安定,说明姑爷这是还是把他们当自家人看的!

    孟鹤云之后一直冷着脸,直到面对徐老大夫才稍稍和缓脸色,他和徐老大夫说明了原委,徐老大夫二话不说就同意了。因着徐老夫人累了,孟鹤云便先送了去老夫人回去,随后返回之后,就在正堂陪着徐老大夫喝茶,顺便等马车。

    林庆和是个会看眼色的,他看家里气氛不一般,就知道肯定坏事了,也不敢再和孟鹤云嘻嘻哈哈。

    就这样尴尬了没多久,林多福和林父说完话,牛车也来了。

    林母提着一篮子东西,塞到林多福手里,孟鹤云则扶着徐老大夫上了车。

    林母不敢正眼看孟鹤云,只拉着林多福嘱咐:“多福,这牛车钱,娘已经给了的,篮子里,娘放了两碗饺子,拿回去你自己看着办。”

    林父还在状况外,上前挽留孟鹤云:“这时间还早呢,再坐一会,庆年你怎么不好好招待你二姐夫?”

    孟鹤云客气推辞:“岳父,家母身体不适,这就请了徐老大夫家去了,下次有机会再来。”

    “好好,那路上注意安全啊!”

    “哎,爹娘,大哥大嫂、小弟,我们走了!”林多福向众人挥手道别,一群人也挤出笑脸,朝她挥手。

    孟鹤云向车夫致意,牛车缓缓走上小道,一路驶出林家村。

    林母等人走远,脸立马挂下,“老大,拿藤鞭,看我打不死她!”

    打死谁?这好好的,为什么要打人?

    林父满脸懵,就见林庆和二话不说,真去了拿了藤条,林母则气势汹汹去了林满福的房间。

    幌铛!

    门被林母一脚踹开。

    “林满福,我就是这么教你的,林家让你识字明理,你就是明的这样的理?做人,你背信弃义;做女人,你不知廉耻;做兄弟姐妹,你不顾亲情友爱,竟然勾引你妹妹的夫君?!”

    林父听明白了,也听糊涂了!

    他手指着趴在床上的林满福,手抖得厉害。

    “娘,藤条。”林庆和也很生气,把藤条递给了林母。常氏刚和他说的时候,他真的气的发抖,他们林家已经因为林满福拒婚而在村里闹的名声有瑕。现在还闹出想沾染妹妹夫君的丑事,她林满福不要脸面,他们林家还要脸,他和常氏未来的女儿还要脸,小弟考功名还要脸!

    林母接过藤条,边打边哭。

    “你这不要脸的!你要跳湖,你妹妹就不该拦你,就该你落了湖,死了清净!可恋你妹妹身子本来就不好,这落水险些丧命,好不容易救了上来,要穿你的嫁衣,你的嫁妆,替你成亲!”

    啪!啪!啪!

    藤条一鞭鞭落在她身上,林满福一声声惨叫,却没人替她求情。她披头散发,看着站在房门边的众人,发了疯地推了林母一把。

    林母踉踉跄跄,林父赶忙上前扶住,怒斥:“不孝女,你竟如此对待你娘!”

    “对,我就是不孝!可是我为什么不孝,就是因为你们偏心,你们永远偏心妹妹,妹妹每日有鸡蛋吃,我做大姐的,却永远没得吃,永远要谦让给她。”

    “妹妹能穿好衣服,家里有多余的棉,总是给她,而我从小到大却永远都是麻衣,唯一的一件棉衣,也被墨泼脏,被娘藤鞭打烂。”

    “你们给妹妹找夫婿,精挑细选,太穷的不要,为长的不要,人丑的不要,爹娘不睦的不要,而我呢?你们不问我喜不喜欢,要不要嫁,只为了给弟弟铺路,就寻了孟家这种人家?”

    林满福双眼血红,这番话她压在心头了一辈子,终于说出了口,“爹娘,我倒是要问一问你们,都是你们的骨血,为何你们疼爱妹妹远胜于我,难不成我是捡来的那一个吗?”

    林母听了,心神俱醉,抖着唇道:“满福啊!我们哪里是偏心,我们只是怕林多福养不活啊!都是自家骨血,我们哪一个不疼,哪一个不爱!你是我和你爹的第一个女儿,我们希望你满生福气,所以给你取名满福。多福的名字哪有你好啊!她只是多,而你是满。”

    “你说我们把唯一的鸡蛋给多福吃,可是鸡蛋是多福的药啊!除了多福,家里还有谁吃得,你连一个作为鸡蛋的药也容不下吗?满福,你是大姐啊,她是你血脉相连的亲妹妹啊!”林母的眼泪吧嗒吧嗒落下,她因着气怒,喉咙已经嘶哑。

    “你说有好布料都给多福,那是徐老大夫说,多福皮肉太娇嫩,穿麻衣总是起红疹子,所以只能用棉布给她做里衣。但是春袍、冬衣,她从来没有一件新的,都是穿你剩下穿不了的旧衣。你说你只有一件棉质的外袍,但是多福直到出嫁,都没有穿过一件娘为她做的棉袍啊!”

    “你说多福的夫婿,爹娘精挑细选,却为你选了孟家这样的人家,那,你既然看不上孟家,今日,你又为何,精心打扮,恬不知耻地勾引那你妹妹的夫婿,孟鹤云!”

    林母说到最后,疾言厉色地上前,重重扇了林满福一巴掌:“你做大姐的,本应该爱护管教弟妹,为弟妹的表率,但你气量如此狭窄,又不忠不义不孝,留着你,只会是我们林家的祸害!”

    “你既然非那孟二狗不嫁,我明日就递日子过去,吉时吉日也不用算,就下个月随便糊弄2个日子,你趁着这几日就安心呆在房间内,赶紧把嫁衣绣好,嫁妆你也别担心我们偏心,你妹妹当时嫁的时候有什么,我们就给你什么。往后你若还觉得我们不爱护你,你也可以不回我们这个娘家。”

    林母气到极致反而冷静下来,她淡漠地看着林满福道:“我们也权当没生你这个女儿,断绝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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