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顺着所指的方向望去,平静的江面上一丝云翳,目光尽头似有影影绰绰的黑点朝这边浮动。

    柳元宝一下子兴奋起来:“好远啊看不清,大概是船只罢?”

    有人问:“是海上的渔船吗?怎么这么多,密密麻麻的?”

    狸奴个头虽小,目力却因射箭练得极精细。她认真眺望了一会儿,疑惑道:“这么高大的渔船吗?”

    话音刚落,岸边山头传来一阵阵沉重的号角声。狸奴从前在山下拔草,成誉曾指给她看,那就是北顾山的堡垒,一旦吹响了号角,便是有敌人来了。

    “不好,快回城!”

    江面上的黑点越来越清晰。众人不敢久留,一股脑狂奔回城。城中也响起了凄厉角声,回荡在大街小巷之间。

    “这孩子总算回来了,你阿叔正准备去找你呢!”

    狸奴刚进门便看到母亲焦急地在院中踱步,两位叔父也是满脸严肃。

    “我在江边玩,听到城里的动静立马回来了。”狸奴心虚地瞟着阿母,生怕对方责备她半晌不回家。

    “全城戒严了!”成雍颇有些激动,“刚才街上有调兵,听说是贼人接近。”他似乎又想到被海寇围困在会稽的险情,紧张地攥起了拳头。

    贼人?

    这年头除了张灵佑那帮人,还能有谁?

    狸奴讶然道:“我刚刚看到江上有一片黑影往这边来,难不成是海寇?”

    这么一说,成雍更紧张了:“快收拾东西,万一守不住赶紧跑路罢!”

    “阿兄——”成誉一把拦住他,“京门毕竟有宣武军驻守,一时半会儿不会出什么岔子。”

    “你懂什么?大军都跟着徐大将军南下了,留守的大都是老幼伤残,哪里是海寇的对手?”

    “可逃跑又能去哪里?金陵吗?”成誉耐心道,“若真是海寇打到京门,恐怕下一步就是往金陵去了罢!”

    两兄弟争执不下,最终还是成雍占了上风,一家人开始匆匆忙忙地收拾行李,苦等着外面的消息。

    当夜城中一片死寂。家家户户支楞着耳朵,不肯漏掉外间一丝半点动静。

    守城的兵士也始终提心吊胆,生怕敌人夜袭,如此心急火燎地熬过了一夜,拂晓时分便见江面已被密密麻麻的高大楼船遮蔽,军容整肃,鸦雀无声,望之令人胆寒。

    小兵王阿毛刚满十五岁,还是一脸孩子气,双腿打着颤扶着城墙,被匆匆赶来的队主狠狠一敲脑袋:“站直了!像什么样子!”

    王阿毛哭丧着脸道:“队主,我前些天刚入伍,没什么本事,我怕敌人上来拦不住……我……”

    那队主瞪他一眼:“说什么丧气话!隔着那么远,连个人影都没见着,你怕什么怕?”

    话虽这么说,他自己也心里打鼓,面上还要强装镇定。

    守军昨日就给周围郡县传了消息,还快马加鞭日夜兼程赶往金陵求援,满打满算这时节也该有个回信了,可怎么……

    他沿着城墙绕到东门,宽敞平直的官道上哪有个人影?不知道这金陵的援军还能不能指望上……

    他正思索着,旁边有几个兵士在交头接耳。

    “确定吗?”

    “应该是,是咱们的衣服。”

    “这么快就来了?也太及时了!”

    “怎么了怎么了?”他快步上前,问道,“嘀咕什么呢?”

    那交谈的军士一见是他,连忙道:“南边有一支队伍过来了,看上去像是咱们的人。”

    南方有援军的消息仿佛长了翅膀一般,迅速传遍了城中的大街小巷。那援军不入城,直接驻扎在城南的宣武军大营。

    狸奴一家人齐齐松了口气,可这气还没理顺,更让人揪心的消息又来了。

    “听说援军只有数千人,可海寇的架势,怎么说都有几万罢?这仗怎么打?”成雍皱着眉头道。

    “阿兄莫不是忘了,谢峤将军当年七星山一战以少胜多?”成誉为狸奴调试着弹弓,瞥了他一眼,道,“海寇不过是一帮乌合之众,到底比不上宣武军训练有素。”

    成雍的眉头皱得更紧:“说什么七星山?那可是谢将军!如今宣武军内,又有谁能跟他媲美?”

    这道理成誉也知道,可知道又怎样,他们被困在城中,只能心怀希冀给彼此打打气了。

    这日城外突然鼓角大作,打破了数日来死水般的沉寂。

    终于开打了,众人不约而同地想。

    狸奴本就被往日不寻常的平静闷得心神不宁,巴不得赶紧真刀真枪地一决胜负,免得头悬利剑一般,掐着窒息之人的最后一口气。

    然而真到了开战这一天,城外杀声震天,一阵又一阵鼓噪喧嚣,仿佛随着炎炎烈日熔化成浓稠的铁水,蒸腾的灼热气息熏烤着她五脏六腑,令她如芒在背如鲠在喉坐卧不安心神不宁。

    城外的将士们,可一定要挺住!

    鸣蝉嘶哑又响亮,聒噪地蛰伏在繁盛的枝桠间,伴随着凄厉的号角声响彻天边。

    日暮之时,城中爆发出一阵欢腾。

    海寇撤兵了!

    王阿毛望着海寇的楼船消失在视野中,高兴得跳了起来。

    好罢,虽然敌人队伍依然庞大,还匆匆往金陵的方向去了,但是,至少京门现在解围了呀!不久前他还以为这条小命要交代,没想到天降神兵居然真的把海寇打退了!再世谢峤,救命恩人!

    他扒着城垛伸着脑袋,像守城众人一样,争先恐后地想看看这得胜的将军究竟是什么模样。

    那人在城门外与迎接出城的守将交谈着,偶然间一抬头,一双凤目锐意凛凛,从王阿毛的方向扫过去。

    他看到我了!王阿毛自以为是地想。

    此人看上去三四十岁,面容因常年征战而晒得黝黑,可周身的威严之气却愈加浓厚。雪亮的长矛横在马前,身上的赤袍已被鲜血浸染,他不知与守将说了什么,竟连城门都没进,一拍胯|下枣红马,带领兵士往宣武军大营去了。

    直到晚间与同伴饮酒庆功,王阿毛才知道,原来这将军姓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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