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从内容到语气都十分吓人，楚银晴看了心都不自觉地颤了一下，忽然想起自己今天的主线任务：帮他抵挡一下老人家的怒火，所以也只能硬着头皮插了句话。
“阿公，您别误会他，是我第一次来怕礼数不周，他坐我旁边踏实一些……”
老人家微微闭了下眼睛，表情温和了一些。楚银晴一颗心重新回到肚子里，刚想顺理成章地再把后半句“没关系，戚烨霖你坐，我去你妈妈那边”给搬出来，却听对方话锋一转。
“小晴，那你坐这儿，踏实吃。”
老人家的声音又恢复了很久之前招呼她吃东西，扔片儿片儿时候的样子，但楚银晴这次完全放松不下来。扫了一眼四周的几位长辈铁青着的脸，她感觉自己就好像那靶场里一动不动等待着被人狙击的目标纸。
只是家里的大主人都请她入座了，再僵着不动实在是太没礼貌了，所以最终，楚银晴还是微微点了个头，然后战战兢兢地落座了，被夹在了戚寰楚和戚邦荣之间，面对着戚邦炀，实在是汗如雨下。
这个座次顺序和戚烨霖之前预想的不大一样，楚银晴感觉身边这人在原地定了好一会儿，蠢蠢欲动地想在她另一侧加个座位，只是这话好像怎么说都不太合适，最终还是他母亲给他递了个台阶。
“烨霖，来妈妈这边。”
声音同样紧绷着，暗示着不去不行，所以这人最终也只能拍了她肩膀两下，然后坐到了门边的位置去，正对着他外公刚换过去的那盘子凉拌菜。
席总算是有惊无险地开了。
或许是因为年夜饭的缘故，今天的餐具十分复杂。楚银晴看着眼前好几套碟子和碗不由得十分头大，忽然想起戚烨霖第一次来她家问的那一大堆问题，觉得这人当时实在是没有夸张。
当个哑巴新娘就算了，但总不能再当个连饭都不会吃的傻子。所以，楚银晴在来之前还是认真请教了一下，结果这“老师”却教得很不耐烦，来了句：“你到时候跟着我做就行。”
模仿教学，她懂的。但是现在的问题是，她要参照的对象离她十万八千里远啊！
内心十分崩溃，楚银晴还是努力眯起眼睛看了一眼戚烨霖的方向。隐约见他夹起了一口凉拌菜，她便也拾起筷子，打算也来一口凉拌菜，结果下一秒盘子里就出现了个大鸭腿。
焦黄色的外皮油光泽亮的，看上去十分诱人。但也十分不符合什么先素后荤，先冷后热的原则。让楚银晴有点不知所措。
“不要客气。”他外公招呼道，又用公筷给她夹了几道别的菜到不同的盘子里，仿佛某种演示。
楚银晴这才看懂自己面前这几个盘子的妙用，忙不迭地点了点头，礼尚往来地夹了块鱼过去：“嗯，阿公您也吃，我自己夹就好。”成功捕捉到老人家欣慰的表情，看上去自己没做错什么。
a城的菜以咸鲜口为主，芡汁浓郁，色彩也是大红大黄的，十分鲜明。上次过来，戚烨霖母亲特意照顾她的清淡口味调整了一下菜谱，但这次是家宴，自然是要以大部分人的口味为主，所以楚银晴吃了一会儿就觉得有点腻了。
而且，和他们楚家那你一嘴我一嘴评论新闻的风格完全不同，戚家人在席间不怎么讲话，即使讲话也是端着酒杯互相敬酒，说些冠冕堂皇的话，十分客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有她一个外人在的关系。
楚银晴没吃两口就被戚烨霖cue了一下，一起举杯敬了一下桌上的长辈。当然，大套的祝酒词都是他说，她只负责面带微笑，然后学他一样把饮料一饮而尽，最后优雅落座，降低存在感。
小辈敬完长辈之后，长辈们便要回敬，楚银晴又接连做了好几个蹲起动作，排列组合下来，饮料都要喝饱了。
在这样的环境下吃饭实在是越吃越累。只是盘子里老人家的心意又不能浪费，所以楚银晴小口小口努力吃，吃得慢吞吞的。后来，佣人按位送来了例汤，都不知道该给她撤哪个盘子，也只能把她那份汤温在一边，搞得她略微窘迫。
像是察觉到了这一点，坐她旁边的戚邦荣发出了一声轻嗤，问她：“怎么表情这么难过呀？菜不好吃？”
这话有种长辈对小辈的关怀在，而且自带了一点哭笑不得情绪，显得挺温情的。如果是爷爷奶奶问，楚银晴一定就要娇娇气气地来上一句：“胃口不好，不太想吃。”
可是现在，是之前和她打过照面的戚邦荣问。而且，她能清楚地感受到这人的声音中带着一点讽刺意味，有种“我已经把这么好的资源给了你们，你们却还不感恩戴德地接下来？”的居高临下在，让人听了格外火大。
楚银晴之前到a城的银行总行谈授信额度的时，就被这人笑里藏刀的样子给气着了。当时她和公司里几位财务部的前辈一起来的，而且有求于人，不好说什么。但今天可不一样了。
“他们邀请，我们做客，欺负你是他们小气。”
脑海中适时地回响起父亲的鼓励，楚银晴把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才绵里藏针道：“伯伯，我不难过的。只是好吃的东西要细嚼慢咽，一口吃成个大胖子会消化不良的。”
说完，就见隔壁这“大胖子”的嘴角抽动了两下，楚银晴心情都好了不少，连忙来了一大口饭。
只是她这么会反抗的玩具像是激起了全桌人的兴致，所以，要给她一个下马威的环节还是虽迟但到了。
“唉，要说还是c市人斯文哈。不过小晴，表哥也得说你一句，总这么细嚼慢咽的，桌上的好菜都被人拿光了。”
“是呀，回家一说，来我们家吃残羹冷炙，让爸爸妈妈以为我们欺负你就不好了呀。”
这两位应该是戚钧垣和他的母亲，都是在帮腔戚邦荣的。
楚银晴之前跟着前辈处理供应商关系的时候也接触过戚钧垣，和他老爹风格一致，只是比他老爹笨上一点儿。所以本着关爱傻子的原则，她也就微笑着给了个无比直白的回击。
“表哥，伯母，不会的呀，留到最后的才是最好的嘛，那个……枪打出头鸟嘛。”
反正，她们尹氏今年的十大供应商已经把通元化工给排除在外了，得罪一下问题也不大。而且，这债台高筑、环保也不太达标的黑心公司早晚都要倒闭。楚银晴愤愤地想着。
隐约瞟见戚烨霖投给她的一缕略微惊喜的目光，楚银晴骄傲地扬了一下脸，然后继续低头打扫盘子里“外公的心意”。
戚家的老大被她挡回去了，老二看上去对她没什么想说的，毕竟他们之间也没什么利益瓜葛，于是话筒便自然地来到了老三的手上。
“哈哈哈哈，好一个枪打出头鸟啊。怎么？宁可放弃凤尾，也要去当鸡头。你妈教你的？”
楚银晴之前只在a省新闻中见过这位“亲切幽默”的戚省长，这是第一次在私下场合听这人讲话，不知道怎么总感觉阴恻恻的。而且什么鸡头凤尾的，戚烨霖没和她讲过这个，所以话听不太懂，但是她隐约感到这话带了点侮辱意味。
果然，不用她回击，大主人就先看不过去了，皱着眉往那边斜了一眼，来上了一句教导：“邦炀，君子矜而不争。”
那人像是有点想要还嘴，结果老人家又来了个格外具有压迫感的：“嗯？”，成功把那一点点嚣张气焰给浇灭了。
看上去是成功帮她化解了这阵下马威，楚银晴连忙给老人家投了个感激的目光。
本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结果有人十分不满意，非要替她报这“鸡头”之仇。
“小叔，鸡头有时候能一鸣惊人，凤尾再漂亮也不过就是个摆设。”戚烨霖慢条斯理道，又端起酒杯，起身敬酒，“敌不可假，和您共勉。”
说完，他又勾出了一个略微讽刺的笑容，举杯致意，然后把酒一饮而尽。
桌上的气氛忽然就僵了起来。楚银晴大概听懂了前半句话，但是后面半句却属实有点云里雾里，不过，看到戚省长咬牙切齿地喝酒的样子，她也隐约猜到戚烨霖这是在宣战了。
既然要宣战，除了就近原则之外，刚刚在那边煽风点火的帮凶也在劫难逃。所以很快，楚银晴就见戚烨霖又变了个表情，面向他大伯那一边。
“大伯，您也别总说晴晴吃得慢。大妈知道的，女孩子嘛，有一段时间就是胃口不太好，想吃点儿酸的，也不要太凉，挺难伺候的。”
每句话都没什么毛病，但是被这人用这种意味深长的声调说出来就十分引人遐想。特别是这人边说边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还带着个十分幸福的笑容，桌上的每个人便都知道他在暗示些什么了。
好几双眼睛一下子就瞪了过来，楚银晴简直五雷轰顶，丢人到想从这个时空消失。
她刚刚属于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结果有些人嫌她效率太低，竟然直接哐哐开始砸原子弹了！
先是来个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但是对于有些“罪大恶极”之人，即使“死了”也要被反复鞭尸一下。于是，这人延续着这阵难伺候继续说了下去。
“当然，除了吃的喝的，这情绪也挺难伺候的，总爱疑神疑鬼，怀疑你出轨了啊，要查你手机呀，又突发奇想地闹离婚啊什么的。唉，我最近真挺头疼的。”
十分直白，楚银晴已经知道他这次的暗杀对象了，不由得和全桌的人一起把目光投了过去。果然，下一秒就听他灵光一现似的直接点名了。
“诶，不过在这方面我大表哥经验最丰富了。”
戚烨霖的脸上毫不掩饰那丝戏谑，又敬了一杯酒：“表哥，到时候记得教我两招哈。”
戚钧垣皮笑肉不笑地喝掉了这杯酒，表情滑稽。楚银晴差点忘记自己的尴尬处境，直接笑出来了。
这人一敬酒就是很标准的三杯，一肚子祝酒词说不完他不会坐下的。楚银晴还在努力憋笑，就听他又在中立地带放了个冷枪。
“阿公，二伯，我家晴晴刚刚哪里做得不周，还请海涵，我替她赔一杯。”
喝完这一杯之后，他终于落座。全场鸦雀无声。
楚银晴现在毫不怀疑戚烨霖之前只用24h就能把戚家十几口人都给气个够呛。因为这人就在她眼皮子底下，略施小计，就又给从上到下从里到外的戚家人添了一遍堵。
特别是最后这个“我家晴晴”，很明显是在暗示他刚刚那一大堆夹枪带棒的祝酒词是在替谁出头了，于是所有人都嗅出了风向，什么话都不敢再说了。
饭桌上快要凝固的气氛被一个稚嫩的童音打破了。
“那晴晴姐姐要不要吃山楂糕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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