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完许久楚银晴都听不见他的回答。他还是那个样子，甚至表情都没有变过。
只是机智的她刚刚把手指放在了他的眼角上，所以现在能够感受到来自指尖的一点点湿润。
她没他那扫人一眼仿佛就能读心一样的本事，所以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大概获知他在想些什么。不过既然已经知道了，她便善解人意地把手从他的眼皮上移开了，给他留点面子。
“戚烨霖，如果睡不着，那我也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她边说着，边玩味地点了点他的鼻子，像哄小朋友似的。
他的鼻梁骨很宽，但是却是那种很漂亮的翘鼻头，现在有一点点泛红，像个小姑娘一样。
可他不是小姑娘，只是个可怜的小王子。
“华国的小王子不堪与野蛮的华国人为伍，所以一直想要寻找一片桃花源。他被龙卷风吹到了朝国后，爱上了这里的公主，就把这里当做了自己的桃花源。他们种桑养鸡，在这里过与世隔绝，自给自足的日子。”
这是今年她过20岁生日那晚，他从地球的另一端讲给她的故事梗概，她每听一遍都能做上一个美梦。
只是千篇一律的美梦总会做腻，所以当她某天粗心大意地放错视频的时候，上天就会给她惊喜。
“但小王子不知道，华国掠夺的手早已蠢蠢欲动地伸向朝国，那把他送过来的所谓大洪水和龙卷风，也全是华国人设计好的。”
她故意沉了沉声音，说完便在心里舒了口气。
这次她终于不再想哭了，或许是因为她早就已经哭过太多遍，所以现在没有眼泪能流出来了。也或许，是因为她看到他哭了：虽然他还是固执地闭着眼睛，但是睫毛湿了一片。
可她还要狠心地讲下去。因为他之前说历史的车轮就是这样，不会为谁的眼泪而停止向前。
“战争的烽火已经点燃了，朝国人惶惶不可终日。国内甚至出现了一些闲言碎语，认为华国的小王子并不是真心喜爱公主，而是带了某些龌龊的目的蓄意接近。”
很复杂的一句话，楚银晴听了很多遍，所以现在也能够毫无压力地原文背诵。只是说到这里，她的声音不禁变轻了一点。
“甚至有一天，公主也开始这样认为了……”
“晴晴不行！”他猛地睁开眼睛，用力地抓了一下她的肩膀，很强硬地打断了她的故事，认真地纠正道，“你这里有前后矛盾，你刚刚明明说了，华国的全部计划，小王子全都不知情。”
他语速飞快，像在为故事中的小王子着急。可是她也很急，为故事中那位不知所措的小公主。
“戚烨霖，你不能对朝国的公主要求那么高的。她不是上帝，只是个公主，那种很没用的公主……”
看到他眼睛的一瞬间，她便抑制不住地想哭，做多少遍深呼吸都没用，索性就这样哽咽地说了下去。
他之前说，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她全都清楚。
可是她为什么会清楚？
人心难测，她不能仅凭借一个“清楚”就用自己的“国家”去冒这个险。
“晴晴……”他大概还打算为自己争取点什么，便又可怜巴巴地叫了她一声。
为了让故事顺利进行，她打算学他那招。于是稍微清了清嗓子，然后回避了视线，硬生生道：“戚烨霖你如果打断我，我就不讲了。”
他这才闭嘴。于是她深吸了口气又继续讲了下去。接下来的内容就不是他熟悉的了。
“公主很苦恼，她看到爱人因为这些流言而痛苦，知道自己应该交付信任才能让爱人开心，可是随着战争的脚步临近，她却日夜梦到她枕榻边的人披上华国的战袍，剑指自己和母国。”
“晴晴，我永远不会。”他很强硬地插了一嘴，伸手拭掉了她的眼泪。
但她没理，还是继续这样一边流着泪一边继续说了下去。
“公主不知道为什么会做这种梦。明明她看到的、听到的、感受到的一切都不是这样的，可是她却抑制不住地会这样想，于是越想越害怕，甚至都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她的爱人。”
“公主苦恼了很久，终于在昨天得到了答案。”
见他露出了个疑惑的表情，楚银晴使劲绷着声音才把那些残忍的话继续说了下去。
“因为小王子是华国人。无论他在朝国过得多开心，他永远都是华国人，是对朝国虎视眈眈的华国人，是那些很厉害的华国人，是很有可能以爱之名有恃无恐、予取予求的华国人。”
“不……唔！”
知道他要插嘴，所以她先他一步，用尽全身的力气捂住了他的嘴，让他只来得及发出一个音节。
“所以，只要他和公主走在一起，就永远都会引发猜忌，伤人害己。”
他的眼睛瞪圆了，嘴被捂住呼吸不畅，脸都快憋红了，像是要窒息。
楚银晴这才把他放开，苦笑着问他：“戚烨霖，你们华国一般把这称作瓜田李下，对吗？”
他教了她很多成语，只有这个词是她自己学的。看他的表情，她就知道自己这个词切中了要害。
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所以当王子和公主在两军阵前相遇的时候，也做不到心无旁骛地拥抱亲吻。
她都想明白的道理，可是这成语大王却口是心非地大吼了一声：“不对！”然后覆身亲了过来，很幼稚地夺了她的话语权。
把她亲到大脑缺氧之后他终于可以说话了。
“解决瓜田李下还有种办法，就是把瓜田和李树全都变成自己的。”
垄断兼并，到真挺像他们戚家人一贯的做派的，楚银晴回过神儿来都不禁想笑。
他大概也觉得不对劲了，说完之后便愣在了原地，很着急地皱着眉想要解释，却支支吾吾地不知道用些什么话来圆。
因为，他要圆的内容他很早之前就和她讲了，那个重新回到原点，但是却无人生还的结局。
“是，都变成自己的。几年以后，通婚带来的和平宣言成为废纸，朝国曾经自以为高枕无忧，但却养虎为患，最终折戟沉沙，成为华国的附庸。”
她才说到一半，他便又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嘟囔了一声：“你听到了？”然后立刻摆手，着急地解释道：“晴晴不是的，那只是个睡前故事！”
刚刚本还有点难过，可是看了他慌乱的表情之后，她也没那么难过了。
“嗯，好心的王子在和公主交往的第一天就已经做完了风险提示了。”
他又插了句嘴：“不是，我那天是因为……”
但楚银晴深吸了口气把他打断，因为除了他之外，还有更多不容反驳的存在。
“甚至王子的外公、公主的妈妈和爷爷在更早更早之前就已经告诉过她：有些事情只能节制，宁可舍之，不可强求，否则就会险象丛生。推到极致，最终会害了他。”
说到这里，楚银晴的脑海里又浮现出他像从血水中被捞出来的那个样子，忍不住浑身颤抖。
她想起1年多前的b大论坛。那是她第一次见他外公，被请过去说话的时候，爸爸还担心她能不能应付得来，可是那时的她不管不顾的，一心只想着返回c城去吓戚烨霖一跳。
这位大人物不笑的时候十分严肃，很不好接近的样子；但是招呼她吃东西，让她扔片儿片儿的时候又显得很亲切。
讲了一大通她听不懂的话，然后便饶有兴致地看她云里雾里的表情，既无可奈何又有点绷不住笑意。所以后来，还是很有耐心地把那些关键词和关键句从古文翻译成了她能听懂的，看她频频点头，便一脸的孺子可教。
楚银晴当时甚至都有点恍惚，不禁去想，戚烨霖老了是不是也是这个样子：在别人面前绷着一张脸装严肃，结果私下里却会是另一个样子，每天都以逗她取乐。
可是他外公却说，她一定看不到这样的未来，然后带了一点恳求意味的请她“节制”。
很残酷的话，楚银晴当时尴尬地笑了两声，但却并不害怕。因为之前已经有两个人说过这话了。
爷爷拿他们的八字算过了，说他俩相克，对她倒是没有不好，只是走不长远。母亲也不希望她掺和进戚家这无比复杂的大家庭里。
虽然，之前看了他那一大通用餐礼仪和祝酒词之后，楚银晴自己也有点想要打退堂鼓。但鼓已经敲了无数遍，她却好像只是会前进。
我才不要听他的呢，我才不要听他们的呢……
楚银晴这样想着，一直这样骄傲而又叛逆地想着。
直到有一天，任性的公主忽然发现所有人都是对的。
无论是基于那些玄学一样的阴阳五行，还是客观现实，他们就是没办法长远。甚至，还会害了他。
还会害了他……
这才是最重要的。
他外公早就说过的：烨霖本是雷雨并作、化育万物的一个“解”；但遇到她之后，却会“上下颠倒”，变成雷雨交加、险象丛生的“凶”。
血淋淋的。
所以，她不能再继续装聋作哑下去了，无论是基于谁的立场。
“晴晴，你在说什么啊？”
楚银晴回过神来，便看到他按住了她的手，一脸困惑。
大概他外公还有这最后一点东西没有传授给他，所以他在这件事上总是慢半拍。
或许这是他口中的那所谓“用来维系统治地位的工具”。但楚银晴总觉得不是。
他外公真的很爱他，连起卦问的都是他一个人的起承转合，问的是她来到他的世界之后会对他产生什么样的影响。这么玄妙的事她可讲不清楚。
不过，他既然都能从她那傻兮兮的破解之法中推算出那卦叫《节》，应该也会从那显而易见的提示中管中窥豹，然后所有的一切他都会懂了。
所以，楚银晴笑着摇了摇头还是说回了自己的。
“但是，为了让这个故事不成为现实，公主想了很久，终于做了个很艰难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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