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包很沉。

    足足五十两。

    虽然穷了四年,但对银子的手感还是在的。

    只需一掂,施公公就知道了。

    出了香雪院,施公公又有些怀念的掏出荷包,贴在唇上深深嗅了一口。

    香!甜香!

    从前,汀兰虽好看,但身上总有一股皂水的味道。

    那是她日日在行宫洗衣服的味道。

    一双玉手,整日泡在冰冷的井水里,甘愿躲在角落里替最下贱的宫女太监洗最下贱的衣服。

    就算是这样,她也从来不肯向他低头。

    其实也不用她怎样,只要对着他笑一笑,他就能让她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在行宫里,对下半辈子没有指望的宫女太监,结成对食是稀松平常的一件事情。

    可她偏偏不,宁愿洗衣服也不愿向他示好。

    见了他就像是老鼠见着了猫。

    永远贴着墙根走路。

    芷兰就不同了。

    芷兰永远知道如何让自己过得最好。

    可惜,皇后娘娘要裁撤行宫人员,汀兰和芝兰都被调回了皇宫。

    嗡嗡嗡,有蜜蜂的声音。

    施公公很生气。

    贵人们来之前,他带着人把行宫上下从里到外翻过来擦了不下三遍。什么蛇虫鼠蚁都擦了干净。

    怎么还有蜜蜂?

    听着还是那种个头特别大,特别壮,一咬就能咬死人的那种!

    “混账东西!还不赶紧找!惊着了贵人怎么办?”

    这恐怕是他此生唯一一次翻身的机会了,怎可被一只杀人蜂搅黄?

    立马有小太监行动起来。

    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地找。

    ……

    香雪院里,汀兰净手更衣。

    站在江书晚身边捂嘴笑。

    “娘娘,被那杀人蜂叮一口,岂非要他一条命?!”

    江书晚当然还没想要施公公一条命,但那个阉货,在行宫门口就盯着汀兰流口水,还巴巴地跟过来。不给他点教训,岂非太便宜他?

    好像她江书晚的人可以随便被人觊觎一般。

    那荷包上涂上了香甜的熏香,杀人蜂最是喜欢。

    “一条命不至于。总要叫他管住自己的眼睛才行。”

    “哼,要我说,就该让他一命呜呼了才好。那双绿豆眼,就差挂在汀兰姐身上了。他也不瞧瞧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也配?!”

    红绡向来是个暴的。她和汀兰休戚与共,情同姐妹,那肮脏的玩意觊觎汀兰,她也跟着混身难受。

    回西山行宫,汀兰原本有些心悸。

    昔日,晚上睡觉前,门窗都要检查不下十次。

    就算睡着了,手里也捏着一根磨得锋利的银钗。若是半夜有人破门而入,她就一叉子捅死对方,再一叉子捅死自己。

    出门,低着头,缩着脖子。把脸和衣服弄得脏脏的,再把自己弄得臭臭的。老远看到有人来,就转弯。

    可如今有主子的庇护,有姐妹的相帮,她觉得自己不再是一个人。心中对施公公的害怕不免也减了几分。

    门外,安子跨了一半的腿,沉默地缩了回去。

    是啊,如今,他又是个什么东西!?

    也配?

    ……

    李佑看着眼前肿如猪头,勉强看起来像个人形的玩意,嗤了嗤鼻。伸长脖子喝了裴贵人喂过来的药。

    “昨儿还好好的,怎么才一夜就……”

    他虽然不记得施公公长什么样子,但昨天迎驾的队伍中没有这么个玩意,他是知道的。

    “哎哟,哎哟……”

    施公公哎哟两声,愣是讲不出话来。

    昨夜,那只杀千刀的杀人蜂,就像是认准了一般,盯着他嗡。

    他的眼皮被叮了一下,成了死鱼泡眼。

    他的手被咬了不知几下,十根手指头成了发过头的面,肿胀地挤在了一起,互相嫌弃对方胖。

    要命的是,他的嘴巴和鼻子,高高的挤在一起,中间连条缝都没有。想要呼吸都要忍着痛扳开来。不得已只能拼命张大嘴,吞吐着气息。却可怜那舌头被挤在小小的口腔里,想要转个身都难。

    “回皇上的话,行宫荒废多时,蛇虫鼠蚁本就多不胜数。施公公带着小的们已经上下清理了许多次,不知道那杀人蜂为何还会混在其中。”

    口齿机灵的徒弟连忙上前回话。

    “混账!”

    贵妃勃然大怒。

    “行宫之中,竟有杀人蜂混入。今日是伤了个奴才,来日若是伤了宫中贵人,你们有几个脑袋?!”

    到行宫避暑是皇后的主意。如今出了这样的纰漏,贵妃自然要大肆渲染,不然怎么将责任往皇后身上栽?

    更何况,乾儿也在行宫,若是伤到乾儿该如何是好?

    皇后倒是淡定,心中甚至有些遗憾。

    行宫要是太干净了,她有什么机会下手?

    混乱,才好浑水摸鱼。

    来之前,她就已经派人到行宫打点好一切了。

    施公公倒是个实在人,她们才落脚,他就开始行动了。只是,看着脑子好像不大好的样子。养了杀人蜂,当然要去叮二皇子。怎么还自己被叮上了。

    再看他猪头猪脑,神志不清的样子,只怕是不中用了。

    “行了。”

    皇后挺着大肚,凤仪威严。

    贵妃生气,要打要杀,她这个皇后自然要宽仁待下。

    “行宫多年不曾接待圣驾,能做到如今的地步已属不易。本宫昨晚上住着就清凉舒适得很。施公公虽有纰漏,但也以身挡灾,就算将功抵过了。”

    李佑喝着汤药,头都懒得抬起一下。

    他来行宫不就是养病的吗?

    若是管得多了,岂非显得自己精神很好?

    半死不活的施公公被人抬走了。

    皇后的心思开始活泛起来。

    没了施公公,行动还是要继续的。

    走在花团锦簇的花园中,看着粉白肥厚的荷花花瓣,皇后优雅转身,对着海德禄言道:

    “听说蛇最喜清凉,夏日最喜趴在竹园里。西山竹园广袤,园中落叶枯枝不知盖了几层,那些毒蛇大蟒最喜欢钻在里面乘凉了。”

    海德禄奸笑两声,弓着腰:

    “娘娘说的极是。山里成精的大蟒,最喜欢半夜出来吃小孩。腥风一卷,半大的小孩就被卷没了。西山广袤,尸骨无存!”

    皇后阴恻厕地笑。

    腹中的孩儿一阵蠕动,像是在碧波之中畅游。有阵阵酸胀之感,顶得皇后的肚子一边大一边小,十分有力。

    有力好。

    皇子就要有力!

    有力代表着健康,代表着希望!

    皇后算着日子呢!

    “去吧,最好连那个小的也一起卷走。卷到本宫看不见的地方,眼不见心不烦。”

    杀人的蜂,吞孩的蟒。

    西山真是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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