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南征,成安公公并未能常伴左右,并不知傅朝瑜跟皇上还有一段往事。可他眼睛又没瞎,自然能看出来自打傅朝瑜出现后皇上对其的关注与在意。如今又旧事重提,要调查当年傅美人的事儿,只怕这后宫往后要变天喽……

    被傅朝瑜打岔,皇上都还没来得及进馆一看,他今儿出来就是为了看这图书馆建得如何,总不能什么都不看,白白出一趟门。

    是以,皇上还是带着韩相进去看了一眼。

    傅朝瑜并未察觉到他们进馆。

    上下两层空间实在太大,两边的人想要碰面也是件难事儿。

    况且傅朝瑜这会正带着吴之焕等人进馆参观呢。

    吴之焕不仅把自己的同窗都带过来了,甚至连县学的老师也随他们一道过来了。

    众人一进图书馆,便被这里的藏书给惊到了。

    虽说国子监的藏书肯定不会少,但是这里的书还是远超预料。众人一路望过去发现了不少珍本,这样的珍本从前他们可能一辈子都别想翻上一翻,如今却触手可及了。

    老先生看过一圈后,连眼眶都红了:“往后学生们都有好书可看。”

    图书馆内所有的藏书都可以抄阅,以如今寒门学子嗜书如命的性子,不出一两年,这里的所有的珍本都会迅速变成抄本流传出去。

    流传的越广,学子们能够看到的书也就越多。只可惜的是如今只有京城才有这样的图书馆,外地的学子若也能随时看到书,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吴之焕正与傅朝瑜小声聊着。

    得知傅朝瑜明年也要参加春闱,吴之焕眼睛都亮了几分,暗暗期待两人都能高中,届时便能成为同年了。

    吴之焕还与傅朝瑜的分享,他们县学准备每隔十天便派一批人前来抄书,如此日积月累,说不定往后他们县学里头日后也能建一个小图书馆呢。

    虽比不得国子监,倒也能惠及日后的县学学子们了。

    傅朝瑜立刻表示支持,还让吴之焕过来的时候去国子监那找他,他得空了便来帮他,还能顺带交流交流功课。反正都是要参加春闱的人,互相切磋切磋总没有坏处。他们这边不仅有他,还有陈淮书跟周文津呢,这俩也是酷爱学习且疯狂内卷之人,想必跟吴之焕会有很多话聊。

    傅朝瑜决定下次见面替他们几个引荐一番。

    另一边,一趟逛下来的皇上,对国子监的行动力佩服不已。

    距离孙明达建言才过去多久的功夫?国子监这么快就将如此庞杂的藏书重新分类、编号、上架,甚至还将图书馆布置得井井有条,仅靠国子监那些博士、助教们肯定是做不成的,必然是倾尽整个国子监之力。

    国子监几时这么团结了?倒是不像以往国子监的做派。

    韩相也感慨了一句:“后生可畏啊,听说国子监建这座图书馆的时候,孙大人可是放了不少权给那位傅公子。”

    咦?

    如此说来,岂不都是傅朝瑜的功劳?皇上不自觉挺直腰板,与有荣焉。

    真不愧是他看中的人。

    打从图书馆里出来之后,韩相仍赞不绝口。没多久,二人又在图书馆旁边发现一个小铺子,那铺子小小一间,只有一个对外的窗口,窗口旁边用红字写着“国子监文刊”几个娟秀的大字。

    成安公公上前问了才知道,原来这里也是国子监的私产,因为铺面太小租不出去,现在被用来售卖国子监文刊。反正图书馆旁边人流量大,不愁文刊不好卖。

    皇上鄙夷孙明达为了赚钱无所不用其极,顺便交代成安:“回头跟孙明达说一声,咱们的《西游记》也可以在这儿卖。”

    虽然孙明达无耻,但是有便宜不占是傻子。

    一日过半,京城坊间议论的都是关于图书馆的话题。

    今儿国子监图书馆开馆头一日并不收钱,上午不少人过去凑了热闹,回来之后又被旁人拉着询问。凡是进图书馆的人就没有一个不夸赞的,言及自己这辈子都没看过这么多的书,还有画。

    看过的人洋洋得意地表示:“听说那些画可都是真品,价值连城。也就是国子监舍得,肯将这样的宝贝摆出来给咱们鉴赏。”

    有人笑话:“你都大字不识一个,还会赏画呢?”

    “那又如何?国子监的监生们说了,那书跟画摆出来就是为了让人看的。只要是个人都能进去看,不分男女老少,也不分高低贵贱,一视同仁。旁人能看,我们自然也能看。”

    “这话说得敞亮,明儿我也去瞧瞧。”

    众人于是对国子监的好感更高了。也不知最近国子监究竟怎么了,做出来的事情一件比一件新奇有趣。

    无独有偶,今上午各个衙门派出去的人也陆续回去了,都在讨论图书馆。不少人因为要坐班上午压根没空亲自观礼去,不晓得那边究竟多热闹。等听到同僚转述之后心里更痒痒了,下定决心散职之后便瞧上一瞧。

    唯有陈御史战战兢兢,高兴不起来了。

    他溜号被圣上给抓到,到这会儿心里还不自在,被人问起图书馆的事情时他也实在想不到什么好词儿,脱口便说:“别的都尚可,只是国子监太不讲究,分明是给学子们开的图书馆,却连妇人也一同放进去了。那些妇人又不用考科举,便是读了再多的书也没办法为国效力,瞎掺和什么?”

    无人回应。

    朝中像陈御史这种不分青红皂白贬低女子的官员有是有,但是不算多,大多数人还是能保持一份平常心对待的。谁家还没有个女眷了?瞧不上女子,岂不是连自己母亲妻子女儿也一并瞧不上了吗?

    陈御史这是受了刺激才大放厥词。他自然不知道这番话很快便泄露了出去,引起了一场不必要的纠纷。

    纠纷愈演愈烈,最后甚至难以收场。

    这便是后话了。

    终等到散职,众位官员不约而同赶至图书馆。令人意外的是,不少官员竟看到自家孩子乖乖巧巧地站在两边,或是迎客,或是答疑,老实得不得了。

    等发现自己父亲过来,监生们立马精神一振,连表情都凝重了几分,不自觉昂首挺胸起来。

    他们看到家人,却故意不去搭理他们,反而去招待其他参观者。

    这些监生们心里还是在意家中长辈的,但因为前段时间被否认、被耻笑得厉害,以至于他们心里存着诸多不满。

    想他们好不容易做了正经事儿,满心期待着成果,兴冲冲地与家里人分享,结果对方几句风凉话就把他们给打发了。难道身为一家之主的父亲就可以嘲弄子女吗?他们不服!

    杨臻之父也在其中,一眼便看到平日里吊儿郎当的儿子忽然改了性子一样,客客气气地引导众人入馆。他同边上的同僚道:“平日里在家跟长辈说话,都没见过他这么耐心过。”

    同僚反问:“会不会你的态度也不大好?”

    “怎会?”杨臻之父顿时来了脾气,强调道:“便是对他态度差些那也是为了他着想。这个年纪的孩子,本就不能给他们多少好脸色瞧,若是再夸上几句,越发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了。”

    如此想的家长不在少数,然而等众人一头扎进国子监的图书馆后,却忽然没有话可说了。

    实施胜过雄辩,自家孩子这回弄出来的东西,着实叫人无可指摘。

    众人默默将这图书馆里里外外都看了一遍,又看到许多学子如痴如醉地沉浸在书海中,迟迟不肯挪开目光的样子,心绪忽然复杂起来。

    这些不懂事的小子,似乎还真的做了一件了不得的事儿……

    杜尚书也在其中,别人家的孩子都在帮忙,他却找了一圈,仍没找到杜宁的人影。

    杜尚书打定主意,下回杜宁回家定要狠狠地揍他一顿。然而转到拐角处时,却发现杜宁正鬼鬼祟祟地跟在助教身后搬书。

    从书架上取下来的书都放在这里,助教们要先分类整理好,再挨个放进架上。

    杜宁好不容易才发现了这个不露脸的活。他实在做不来跟其他监生一样面带笑容去迎接参观者,也没办法在傅朝瑜跟周文津面前对着别人点头哈腰,他有他自己的尊严。可若是什么都不做,杜宁心里也难受,总觉得自己被抛弃了,被整个国子监排斥在外,所以最后别别扭扭地给自己找了一个这样的活儿。

    他正忙得起劲,冷不丁便看到自己父亲一言不发地站在那儿,也不知道看了多久了。

    杜宁吓出了一身的冷汗,赶忙将手上的书扔到了桌上,重新摆出一副无所事事的态度。

    “您怎么来了?”

    他看多久了?杜宁心里嘀嘀咕咕。

    杜尚书却也没说什么,只道:“在国子监记得潜心读书,下回考试别再丢人现眼了。”

    杜宁哼哼了两声,等都他父亲离开之后,才拖着长长的调子“嘁”了一声。

    他才懒得读书呢,况且,谁告诉他还有考试的?这会儿孙大人一心扑在图书馆上,哪里还有心思找他们考试?

    可孙明达还真有这个心思。

    图书馆也就前期准备工作繁琐,等开馆之后,各项事宜只需按着规章来办就是了,不费事儿的。今儿他们已经放过风声,图书馆要招一批负责整理书架、清扫内外的小吏。消息一经传出,立马便有不少人前来应聘。

    助教正带着人筛选,等召好了人也就不必让监生过来干活了。他们是学生,说到底还是要以学业为重。

    晚上傅朝瑜跟他先生一块儿吃饭的时候,孙明达很没眼色地凑了过来。

    他一来,饭桌上的气氛都为之一变。

    杨毅恬立马缩起了脑袋,周文津跟陈淮书脸上的笑意都没了,立马恭敬了许多。

    王纪美于是嫌弃道:“你怎么来了?”

    孙明达坦然自若地放下碗碟,道:“有事儿要同你商议。”

    傅朝瑜撇了撇嘴,这孙大人是越来越不讲究了,哪里能在饭桌上商量正事儿。

    然而下一刻,他们便听到孙大人说准备过段时间考试。

    众人茫然。

    ——这么快又要考试吗?

    王纪美也提出疑问。这段时间国子监风气稍有回正,不能再往后挪一挪吗?

    然而孙明达说得不容置疑:“正是瞧见他们态度向好,才想着测试一番,待他们知道自己取得进步,兴许会更加努力。”

    傅朝瑜戳了戳碗里的饭菜,心说他们只怕会更加恨你。

    老实巴交地给国子监干了这么久的活,结果图书馆刚开起来,国子祭酒就要恩将仇报,这谁受得了?

    傅朝瑜真怕这些监生们破罐子破摔了,学习也得张弛有度啊。虽然孙大人不喜欢他,但是有些话傅朝瑜是不得不说的:“大人,监生门这段时间确实用功了不少,若是再考一回本也没什么大不了,怕就怕监生们考过之后太过紧绷,反而坏了学习的兴致。不若这回考完办一场活动吧,一来劳逸结合,二来也好拿着这个由头吊着他们,来日只要考得更好还会有活动,有好玩的刺激着,学习的动力才会更足。”

    孙明达讨厌除学习之外一切玩物丧志的东西,但是这会儿听到傅朝瑜的话却没有拒绝,反而问:“那你说要办什么?”

    傅朝瑜记起了上回的文武之争,一个念头浮现在脑海中,兴致冲冲:“不如邀请兵部的人,一起打一场马球赛吧?”

    马球赛尚未有定论,成安公公进宫之后吩咐人开始查探当年的事,因时间尚短,也未查出蛛丝马迹来。

    可皇上想着傅朝瑜的事儿,甫一处理完政事,便朝着翠微殿的方向去了。

    成安公公虽不知圣上究竟打着什么心思,但还是招呼几个小太监跟上。

    一群人悄没声地走进了周景渊的住处。

    才刚走进院子,便听到孩童的嬉笑声,清脆悦耳,听着怪叫人舒坦的。

    皇上加快脚步跨进门槛,还没多走一步,便被一辆怪模怪样的车子给撞了一下。

    车上的小孩忽然见到一双陌生的靴子,整个人僵硬在原地,脑袋埋进车头,不知所措。

    这是谁?

    皇上盯着小孩儿的脑袋看了半晌,就在成安想要招呼小太监将小车挪开时,皇上忽然弯腰,双手掐着对方腋下,毫不费力地就将人拎了起来,直挺挺地,与眼齐平。

    周景渊屏住呼吸,一动不动,睛瞪得滴溜溜的,警惕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人。

    这小眼神,又可怜又凶悍。

    皇上眼里划过一丝惊奇,还真是小号的傅朝瑜啊。

    舅甥还能相似到这个份上吗?

    父子二人面对面,大眼瞪着小眼,谁也不说话。,,找书加书可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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