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煜来到琅玕森林，洛姬雅正在清点从灵山十巫那讹来的草药，见他来了，笑道:“我还想天亮了去找你呢。”
“不等天亮，现在就走吧，去南际山。”
洛姬雅惊喜道:“真的吗？太好了！”
其实蟠桃会发生什么事，死多少人，洛姬雅都不在意，她来昆仑就是为了采药救神农。
得知公孙青阳没死算是个意外之喜，哪怕是看到波母，她都没想过再去杀第二遍。对她来说，公孙母子早在多年前就死于她手，恩仇两消。
洛姬雅唤出那岐兽，对还站着的南煜道:“走啊，对了，你夔牛呢？”
南煜没回答这个问题，只道:“上我的鸟，你那个太慢了。”
洛姬雅轻哼一声迈上鸟背。
“小黑，去南际山。”
短短三天的蟠桃会发生了这么多事，别的还好说，就是雨师妾……唉！装什么大度，他奶奶的！
洛姬雅道:“讨厌鬼，你心情不好？”
南煜摇头，不想说话。
洛姬雅十几岁就中多种蛊毒，差点丧命，现在还活着全靠神农和剑神费心给她解毒，她一直记着这份恩情。
她对神农的感情变质，但是对南煜，别看她动辄讨厌鬼不客气的称呼，实则把他当成兄长看待。
洛姬雅这辈子从小到大，除了亲娘，只有这两个人对她的好不掺杂任何利用之心。
“该不会是你也为情所困？龙女怎么没和你一起？”洛姬雅只是随口猜测，然后她就看那个讨厌鬼表情像是默认了。
“真是因为龙女？你们怎么啦，跟我说说！”洛姬雅竖起耳朵，两条赤链蛇跟着兴奋蜷缩。
南煜没好气说道:“你一个小丫头片子……”忽然想到，洛姬雅真实年龄不小了。
他看见洛姬雅耳朵上的两条蛇，好奇道:“你们怎么都喜欢在耳上挂蛇啊？”
“蛇族曾经统治大荒好几千年呢，伏羲、女娲两位大神都是蛇人。如今蛇族凋敝，对大荒五族的影响依旧深远。”
南煜想了想，还真是，满大荒各处都有蛇类图腾，他道:“我记得神农跟我提过，他一百多年前跟黑帝平定蛇族叛乱，怎么还有蛇族有能力反叛？”
“你说的是无晵国那个朱卷氏吧，她想重建蛇国，被神帝和黑帝汁光纪联手击败。神帝把她流放到北海平丘，让她立誓不许踏入大荒一步。”
南煜道:“又是立誓？不是我说，我那个老友就是心太好，动不动就封印流放发誓，不直接杀等什么呢！誓言这东西……”
洛姬雅比他还惊讶:“大荒重诺，发誓岂有反悔的，不怕遭天谴嘛？”
“……行。”南煜住嘴，尊重土着的信仰。他沉思片刻，又道:“小丫头，依我看，你要做好失败的准备。”
“胡说！我肯定能成功！”
南煜不是泼她冷水，实在是时间过了太久，四年啊。倘若真有仙界，那神农的元神早就飞升了，不可能还困在石身里面。
洛姬雅喃喃道:“我一定要救活他。”神农百毒齐发前给她传信，可她赌气他不来找自己，没有理会。
若是她没有闹脾气赶去南际山，神农也不会化为石人，这是洛姬雅的悔和愧。
到南际山附近的时候天光大亮，南煜从鸟背上往下看，却见那沙滩上立着三个人影，他示意洛姬雅:“那是神帝石像和青帝灵感仰，那个女人是谁？”
洛姬雅又惊又怒，直接从鲲鹏背上飞落，南煜跟着落到沙滩上，青帝和那紫衣白发的女人同时回头。
见到青帝的神色南煜就猜出来了，这个女人就是和神农苦恋，被流放汤谷的前木族圣女，空桑仙子。
南煜扫过神农的石像，从外表看仍然是栩栩如生，肌肤富有光泽，一点都不像石头。
但是里面的血肉经络已然全部僵死，没有元神残留，洛姬雅注定徒劳无获。
洛姬雅注视着空桑仙子，半晌后，她声音生涩道:“原来是你，就是你！”
空桑仙子轻叹道:“我在这里看了四年，你待他真好，一点都不嫌弃他是石人。”
“什么石人！我找到救他的办法了，你让开！”洛姬雅疾走到神农石像前，刚想抱走他，空桑仙子拦住，低声道:“放弃吧。”
“他已经死了，这一生辛苦操劳，为这个大荒付出所有，逝者已矣，别再打扰他了好吗？”
空桑仙子话语越来越轻柔:“你心里其实很清楚，他元神已散，根本不可能再复活。”
洛姬雅怎会不知，但她把神农化为石人的罪过归于己身，不愿相信。自己骗自己，好过直面那个残酷的结果。
娇小的女人抱着神农崩溃大哭，惊起一滩海鸟，在她抽噎着断断续续的叙述中，南煜等人方知她是带着什么样的悔意寻药救人。
“让他安息吧。”空桑仙子双目带泪，在汤谷的两百年，她痛恨这个不敢抗争的男人，日日夜夜爱恨煎熬。
但时间久了静下心来想想，神农有他苦衷，当时五族刚刚进入和平不久，若是他再执意对抗禁律，可能大荒又要陷入战乱风波。
四年前听到拓跋野说神帝已逝，那些怨恨全部烟消云散，从汤谷出来，她只想来看看深爱的人。
青帝愤然道:“他把你害成这样，你竟还替他说话！以他神帝之尊，保你不被流放又有何难？”
“我以前也怨恨过。可他是神帝，这个大荒需要他，若他因此退位，天下怎么办？”
南煜嗤笑，转身看海浪。
“为天下，抛弃挚爱！哈哈！”青帝仰天大笑，他对着空桑仙子一字一顿道:“如果是我，我不要这个青帝之位，也要护住你！”
空桑仙子吃了一惊:“陛下……”
“天下跟我有什么关系！”
青帝就是这么一个孤傲偏激之人，他新得躯体，在鬼界遭受过折磨，性子更加极端。以前面对空桑仙子不敢说的话，如今再无顾忌。
那些直白的表达让空桑仙子越听越皱紧眉头，蓦地大喝道:“陛下慎言！你知道，我把你当弟弟，何况你是木族帝尊，我是罪囚……”
“只要你愿意，你仍然可以重回木族！”青帝或许是感觉这样的理由很突兀，又道:“姑射仙子……”后面的话是传音说的。
以南煜的修为，就是青帝这样的高手传音他一样能听见，青帝在说姑射仙子和自己的关系。
空桑仙子气势凌人，转头看南煜，冷冷道:“你竟敢……”话到嘴边，想起自己和神农，那些责怪又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我和神帝是好友，我多次劝他，安天下和要一人不冲突，他不听，也不说原因。空桑仙子，倘若他没有能力也就罢了，可是他明明可以改变那个破规矩，他不改，你不怨吗？”
空桑仙子道:“我怨，又不怨。后来的我，完全理解他的选择。在他之前，神帝之位空悬三十年，五族战乱频频。”
“他苦心孤诣保持大荒和平，这其中的艰难无人能懂。我为了一己之私抛弃圣女职责已是大错……”
南煜嘿嘿一笑，讽刺道:“圣女保持处子祭神是谁规定的？神能给圣女不用修炼就得到的真气？还是能让本族凌驾他族之上？”
如果是这样，那火族应该最强才对，因为五族圣女只有赤霞仙子未破戒，又怎会被烛龙他们算计到赤帝死，火族分裂？
西王母孩子都生了也不耽误她是五圣女中修为最高的一个啊！
还有，神给不了圣女不劳而获的力量，他能啊，那不如拜他呢，南煜撇嘴暗想。
“这……从古至今都是这个规矩啊！”
“什么规矩！规矩就是用来打破的，我说的规矩才是规矩！”
空桑仙子怒道:“你要她受天下唾骂吗？”
南煜不再和空桑仙子争辩，他跳上鸟背离开此地。他来这是帮洛姬雅看看还有没有机会救神农，知道救不了，懒得再多费口舌。
空桑仙子怔怔道:“他凭什么？”
没多久，空桑仙子就知道凭什么了。水族迎来一系列的大变动，乃至整个大荒都开始暗潮汹涌。
另一边，雨师妾来到南海融天山，融天山的忘川水可以让人遗忘往事，开心的不开心的都不会记得，如重获新生。
她站在海边，裂海玄龙鲸在海中翻腾，引起巨大的浪涛，高高的浪墙涌到岸边，被定海珠的神力吸收平息。
“乖。”雨师妾轻轻抚摸龙鲸的身体，低头看手上的龙鲸牙骨鞭，八百年前，她抽在他后背的两鞭，八百年后脸上又是一鞭。
他不动不躲让自己抽了他三鞭子，是觉得这样就能抵消做下的错事么？
遗忘比死亡还可怕！
无忧谷，冰川水潺潺流过，雨师妾凝视着河流中自己的倒影，滴滴眼泪落入水中，她双掌捧起忘川水，举手，仰头！
这一刻，雨师妾忽然想起那首古老的昆仑民谣，多年来的相思一梦，该到清醒的时候了。
“一掬多少泪，问君知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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