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临江走到洛城,从初夏走到酷暑。

    如今的队伍里,除了当初跟来的六十一人,路上又有几人加入,刚好八十人。

    “听虞小娘子说,走过了洛城便是燕山山脉,等穿过了燕山山脉出了山海关就是辽西平原,咱们啊,也就算是到了目的地了。”

    大壮揩着额头的细汗,只觉得嗓子眼里快要冒烟,抱怨的冲着徐四道:“要说这天还真是够热的,连那河里的水都是滚烫的!若不然,我定得跳进河里去洗个澡,好凉快凉快。”

    徐四抬头,正当空的烈日明晃晃的,晒的人脑袋发昏,有些不耐的扭头催促:“知道热脚步就快些,得赶紧找个有树荫的地儿歇一歇。不然这天,非得中暑不成。”

    自从进七月,他们都是在早上和夜里赶路,晌午的时候便寻个阴凉的地方歇息,以免中暑。

    但洛城多是坡地,树木极少,一行人连着好几日都是顶着烈日赶路。若再这样下去,他们非热死不可。

    “不行了,热死我了,这会儿要是能有块冰镇的西瓜,那可真真是解暑!”

    徐四嗤笑一声,怼道:“咋滴,你吃过那冰镇西瓜?”

    “我……我怎么就没吃过?每到夏日里,我们东家都会在井里吊上西瓜,这西瓜在井里冰镇过后,吃起来冰冰凉凉的,别提有多甜了!”王二舔舐着嘴唇,像是在回味着冰镇西瓜的滋味。

    “真吃过?”

    徐四的不依不饶,这可气煞了王二,憋红了脸怒道:“徐老四!你……”

    眼见着两人就要吵起来,老刘头赶忙劝道:“好了好了,都别吵吵了!老四你也是,管他吃没吃过。如今别说西瓜,就是能有口水喝有一碗野菜吃,都得谢天谢地。你们却争论起这有的没的,还不如留把子力气多赶些路。”

    老刘头并未偏向谁,只实事求是的说了事实而已。偏这话听在王二的耳朵里,就觉着老刘头劝架是假,帮着徐四呛他才是真。

    王二是后加入队伍的,他也知道这几十人的大队伍中,是虞家的那位小娘子说了算,便委屈巴巴的寻了虞薇念:“虞小娘子,你看徐老四,总欺负我。”

    “虞小娘子,刚刚的话你都听着了。我就好奇那冰镇西瓜的味儿,问问他而已,哪里就欺负他了?”徐四也不甘示弱。

    虞薇念的嘴角扯了扯。此刻她只想寻个凉快的地方歇一歇,哪还有心思去劝架。

    “四哥你也是,老针对他做甚?”谢惟安看虞薇念不太想管此事,过来拉了拉徐四的衣袖,低声说了两句,转头又对王二道:“王兄弟,四哥他……”

    谢惟安劝慰的话还未说话,就听见“轰隆”一声巨响,平地炸起一道惊雷。

    刚刚还是烈日当空的天,瞬间被乌云笼罩。

    “快跑,赶紧的,要下雨了!”

    “轰隆……”又是一声巨响。

    还未来得及寻个避雨的地方,豆大的雨点劈天盖地的砸下来。

    “快,快找个地方躲雨!”虞薇念挥舞着双手,指挥着众人寻找地方躲雨,全然不顾自己已是浑身湿透。

    大人们都去寻了地方躲雨,孩子们却如久旱逢甘露般在大雨中嬉闹,看得虞薇念是又气又急。

    雨,越下越大。

    雨水顺着刘海流下,模糊了虞薇念的眼。伸手抹了把脸,虞薇念冲着人群中大喊:“谁家的孩子?做爹娘的赶紧管管。这么大的雨,再淋下去受了凉染了风寒,咱可是没有钱去看大夫抓药。”

    “虞小娘子,你快去寻了地方躲雨,孩子们交给我。”

    有什么东西挡在头顶,隔开了倾盆而下的大雨。

    闻声,虞薇念抬头,正对上谢惟安的眸子,才发现他不知何时脱了褂子,撑在了她的头顶。

    再看那人,在雨中站的笔直,高举着双臂撑着挡雨的衣裳。

    “谢大哥,你不用管我,你……”

    “阿姐,阿姐!”先前去寻找避雨之地的虞乔北又折返回来。

    “阿姐,前面不远有个破庙,地方很大,刚好可以避雨。”

    一听有了避雨的地方,虞薇念也不再纠结头顶的那件衣服,扯着嗓子喊道:“快,前面有个破庙,咱们进庙里去躲雨。”

    原先在雨里嬉闹的孩童们,也因为虞薇念的一番话,被各自的爹娘强行拖拽着往破庙的方向赶。

    破庙离得并不远,极其罕见的坐落于乡野。破庙的四周空旷无比,杂草丛生,不见半间屋舍。

    虞薇念到时,庙里已经坐了好些人,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与众人打过声招呼,虞薇念这才细细打量起破庙。

    许是破庙荒废的年头太久,无人修缮,大门长年累月的被风雨侵蚀,如今只剩了半扇,残破不堪。

    再往里走,就见房梁和四角都结了蛛丝,蛛丝上,有蜘蛛正缓慢的往下爬。

    破庙的大殿内,是尊灰败的菩萨像。至于是哪尊菩萨,虞薇念并不认识。

    菩萨像的下方,张缺了腿的供桌上摆着香炉,里面的香灰已凝结成了块。香灰上还插着三根香,燃的只剩一小截早就失了颜色,也不知是过了多少年月。

    “阿,阿嚏!”有人打了个喷嚏。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大家伙儿身上的衣裳全都湿了个透,有的还在往下滴着水。

    “赶紧生火将衣裳烤干咯,若再这么捂下去,非得生病不可。”

    姚娘子环顾四周,又看看了庙外的大雨,愁眉不展:“外头下这么大雨,那些枯叶树枝啥的,早就被淋湿了。我们……我们拿什么生火。”

    妇人还在忧心忡忡,虞薇念突然起身,走到了那尊菩萨像前。

    就在众人以为虞薇念要弓身拜上一拜,祈求菩萨保佑时,忽见虞薇念弯下身,徒手去掰菩萨前的供桌。

    供桌的桌腿里早就被白蚁蛀空,虞薇念只是轻轻一掰,就掰下了一条桌子腿。

    此举吓坏了众人,纷纷上前阻止:“虞小娘子,这可使不得!这供桌要是拆来当柴火烧,菩萨是要怪罪的!”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阿念年纪轻,不懂事,菩萨您就原谅她这一回。”

    李氏知道虞薇念是个有主意的,她所做的一切都有她的用意,便没有阻止。只跪倒在菩萨像前,双手合十抵在胸前,嘴里不停的祈求菩萨原谅。

    众人这一通操作,将虞薇念给气笑了。

    虞薇念本想说要相信科学,不要封建迷信。可一想到自己穿越这事儿,还是改了口:“诸位,都说上天有好生之得。如今我们衣不遮体,食不果腹,也没见菩萨怜悯我们给送些衣裳和吃食来。这大雨来的急,也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停。若是再不生火将衣裳烤干咯,等染上了风寒,咱就等着病死后去西天陪菩萨咯!”

    “这供桌早已朽烂不堪,我们借来生火,也算是给菩萨积了功德。我觉着,菩萨非但不会怪罪咱们,说不定还会谢谢咱们呢!”

    虞薇念说完,不管众人答不答应,继续拆着供桌。

    “虞小娘子,你去那边坐着,我来!”谢惟安不知道虞薇念说的在不在理,他只是觉得反正供桌已经被拆了,装也装不回去,不如拿来生火,将湿透了的衣裳烤干要紧。

    见谢惟安下场,徐四也过来帮忙,边拆着供桌边打趣道:“常言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咱们这一行人共有八十条命,得是多少级的浮屠。只是一张破烂的供桌,便能救了咱们的命,菩萨啊,是该谢谢咱们。”

    “哎!”

    见事已至此,年长的长辈们又是一番祷告,求着菩萨不要怪罪。又说等来日,若是再经过此地,必会给菩萨送上个新供桌,云云。

    大雨一直下到天黑才停。

    只在早晨喝了一碗野菜汤的众人早已饥肠辘辘。

    有熬不住的汉子们一商议,准备抹黑出去寻些吃食。

    “虞小娘子,我跟文春几个去寻些吃食!”

    虞薇念看看了庙外的夜色,又看了看众人虚弱的模样,点了点头,算是应允。

    “莫要跑的太远,你们,小心些……”

    几人示意知晓后迈出庙门,消失在黑夜里。

    “这深更半夜黑灯瞎火的,外头伸手不见五指,哪能寻到什么吃食?这才下过雨,地上泥泞湿滑,别到时候吃的没寻到,人还磕着摔着了。”肖婆子将火堆拨了拨,火苗“蹭”的一下窜起来,灰暗的破庙里瞬间亮堂了许多。

    出去的汉子里有位姓苏的,倒是没个大名,外号苏老三。苏老三的媳妇田桂花,此时就坐在肖婆子旁边。

    听到肖婆子的丧气话,不免有些生气,驳倒:“老太太年纪大了,人也跟着糊涂。那天再黑,能一丁点儿的看不见?就算没个野菜果子啥的,随便撸上几串树叶子嚼上一嚼,也比生生饿上一夜强。”

    “我家男人也是心疼大家伙儿,乌漆嘛黑的还要出去寻口吃的。您老不在菩萨像前拜一拜求一求,求他们多寻上些吃的,反而说起了丧气话,诅咒他们磕着摔着!”

    “老三媳妇,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肖婆子原本只是觉得天黑路滑,担心汉子们的安全。没成想她的一番好意到了田桂花嘴里,便成了恶意,还给她扣了好大一顶帽子。

    “不是那意思,不是那意思你是什么意思?”田桂花声音突然拔高,架势上也咄咄逼人。

    虞薇念揉了揉太阳穴,深深吸了一口气后,起身走向田桂花她们,又开始做起了调解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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