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正在菜市场,挑剔地看着买鸡阿嫂笼子里的肥鸡。

    这些鸡羽毛丰满,鸡腿那么粗壮,鸡冠子红红亮亮,一看就是上好的芦花鸡,我拎起来捏了捏,觉得不管直接烧来吃还是炖汤,都很合适。

    卖鸡阿嫂也是熟人,这会儿绑上围裙就问我:“李家姑娘,你是要小公鸡去红烧了给弟弟吃,还是买大母鸡清炖了给阿娘吃。”

    我摇摇头:“都不要,阿嫂你这里剩有剔了肉的鸡架子吗,翅膀尖之类的零碎,给我包一份。”

    卖鸡阿嫂:“啊?李家姑娘,你这是准备做什么啊?”

    我知道她很吃惊,因为平常我都是挑嫩嫩的小公鸡和肥肥的大母鸡。而且我这么聪明的人,在肉市场来回这些年,挑鸡挑肉是火眼金睛,从来不会要次一级的货。

    今天怎么尽买一些零碎了?

    我:因为他不配。

    笨蛋不配吃我烧的小公鸡和炖的大母鸡,他只配这个。

    我就这么收罗了一包零碎,又拐到卖肉大姐那么,同样跟她要了一大包零碎,比如剁猪蹄时候从案板边缘扫下来的皮子啊,砍排骨剩下的碎末啊,弄得卖肉大姐都疑惑了,不知道我拿这些做什么。

    我:他就是不配。

    最后我还买了几只泥鳅。

    卖泥鳅阿弟:“你多买几个啊,凑成一盘啊,你买了两条瘦不拉几的回去能干啥。”

    我:“他只配这个,大笨蛋一个,书都背不会,还想休了我,休想。”

    我就扫荡了这么一堆鸡零狗碎回到了厨房,忽然想起还忘了一件事,赶紧回到卧室打开箱子开始翻。

    我娘很奇怪:“你找什么呢,这下面全是碎布,你弟弟当年的尿布,找出来做什么。”

    我瞅了一眼弟弟留下那一大堆尿布,都是我当年洗了一遍又一遍地,我当然认得出来。但是我的手避开尿布,从衣箱最下层翻出来一块材质一模一样的布料来,这是当年弟弟还没来得及用的新布料。

    我记得那小子生下来,爹宝贝的跟什么似的,给他采购了一大卷上好的绉纱,说是害怕棉布磨痛了大宝贝儿。现在我要找的就是这种稀疏又结实的布料。

    我娘也一头雾水地看着我拿着弟弟的“尿片”进了厨房,然后把这片绉纱两层叠起来,做成个小兜。

    “你到底要干啥。”

    我:“我要煲汤了。”

    其实我是有个煲汤秘方的,秘方的原主人,我不想提起他,因为我从未见过如此没良心的家伙。

    那是个跟着浙江船的厨子,就他,用鸡架子,碎骨头和泥鳅吊出来肉汤,然后就沿着大运河,从南边跟着大船,走水路坑蒙拐骗到北边,说自己这汤是广府那边的老火靓汤。

    卖的特别贵呢。

    幼小的我跟着姑父去玩,趴在窗户外面试图偷师,正好目睹了他以次充好的行为。

    当时的我嗤之以鼻,现在的我认真学习,因为有的大笨蛋就配这个,我想起今天上午未婚夫连个声律启蒙都不会背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

    虚假的老火靓汤,和虚假的青年才俊简直不要太合适。

    我一边生气一边麻利的解开两包鸡零碎和猪零碎,舀水洗干净,然后郑重地拿出两包零碎中唯二的好肉,一根鸡腿和半块带骨猪肉,仔仔细细拾掇好,放在大灶里焯水。

    等水烧开浮起白沫的时候,我已经把那些鸡架子和碎骨头用刀背砸的更碎,和那些零碎肉都塞进了两层绉纱的小兜里,两条泥鳅也被我在在水里烫好,切碎后一股脑塞进了小兜里。

    我娘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我从角落里翻出一个小炉子,又抱出一个坛子,然后将焯水的唯二好肉端端正正放在坛子底,倒了冷水进去,又把小兜丢了进去,之后用泥巴封住了坛口。

    我娘:“你在折腾什么啊。”

    我解释:“我又跟着人学了个秘方,据说南边都这么做的,娘你看啊,冷水下肉才能煮出靓汤,加了碎骨头才能熬的又浓又白又香,还有这零碎肉,加一起煮出来不比大块好肉差,最重要的是,要用小炉子,加上被封了口的小坛子,这样一点儿香味都不会跑出来。”

    我娘:“你这是一套一套的啊,不知道能炖出来什么好东西。”

    我:“据说很鲜。”

    毕竟我用了泥鳅,那个没良心的厨子就是这么做的,他把小泥鳅切碎绑在纱布兜里,这样煮出来就有一种甜滋滋的鲜味了。

    当时船上的人喝了都说正宗呢。

    我娘没听懂,她随口说:“我看你能煮出什么玩意儿。”

    其实我也不确定我最终煮出来的是什么东西,于是,我给这碗汤的计策,拟定了上策中策和下策。

    上策就是煮出来和我记忆里一样的香,那么明天就拎给那个大傻瓜,告诉他这是我好不容易,托了我姑姑才给他弄来的,大运河上的厨子煲的靓汤。

    然后为了给他弄来这个汤,我要天天去姑姑家帮表姐做针线,再也没时间给他排队买蜜汁梅了。

    中策则是这个汤煮出来,只是一般的好喝,我就给他再回锅继续炖一遭,然后告诉他这是我自掏腰包买材料给他煮的,然后为了煮好汤,我最近要去某某亲戚家里学手艺,不能排蜜汁梅的队了。

    下策是这个汤煮出来实在难喝,那这个汤就是我的早中晚饭了,我再想别的法子。

    我计划的简直面面俱到。

    但是我没料到,这天晚上,我家发生了极为激烈的争抢。

    起因是晚饭时候,我涂在坛口的泥巴脱落了,毕竟我没这方面的经验,只试探性地涂了两层,估计炖的时候泥巴干透就自己脱落了,于是这边坛子刚破了,那边堂屋里吃饭的弟弟就叫起来:“什么东西好香!”

    我没反应过来:“什么好香,邻居家传过来的吧。”话还没说完,那小子就窜出去了,我这才意识到什么,赶紧跟着他跑到厨房,就看弟弟绕着那个小坛子,被烫的哇哇乱跳。

    “什么,你炖的什么,我要喝。”

    我赶紧摇头,这个可不敢喝,这是我跟着黑心厨子学出来的黑心汤,里面都是鸡零狗碎的东西,可不敢让你喝呀。

    弟弟不依:“我就要喝,就要喝。”

    我试图讲道理:“这汤里面都是杂碎肉,咱们别吃这个,快回饭桌上,今天晚上我专门炒了肉片呢。”

    可是今天弟弟不依了:“我要喝,这个比那个香,我要喝,我还要去告诉爹,说你偷偷做好吃的不给我吃。”

    这时候我爹也进来了,他说:“确实好香,你在炖什么啊,赶紧端上桌啊。”

    我赶紧解释:“这真的不能喝,这是我给未婚夫”

    话还没说完,我爹表情就变了:“你,偷偷在厨房里,给未婚夫炖汤?”我爹强调:“还是这么好喝的汤。”

    真是女生外向啊,胳膊肘往外拐,竟然藏着掖着,拿自己家的钱买肉,给未婚夫炖一种连自家人也没有喝过的老火靓汤。

    我百口莫辩。

    因为我不可能给我爹说自己弄了鸡零狗碎去糊弄未婚夫,我爹肯定要生气,他那么好面子的人,只要来客人,必须保证客人吃的比我们自己人都要好,怎么会允许我拿鸡零狗碎去糊弄老亲家新姑爷。

    可是要不给我爹解释清楚,他就会认为我拿着家里的钱,偷偷给未婚夫做好吃的,吃里爬外的恨嫁女。

    饶是我这么聪明的人,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我瞪了一眼咕嘟嘟的汤,都怨你,这么香。

    此刻厨房里,站着张口结舌的我,这时候我娘进来了。她看看黑着脸的我爹,又看看我,不明所以,再听我弟控诉这汤是胳膊肘往外拐的姐姐给新姑爷炖的,她也吓到了:“元元,新姑爷回来了,他难道都知道了?”

    我挣扎着不想吓到娘,可是又要给我爹解释,于是说:“我这,给他炖个汤而已,免得他真的把我休了怎么办。”

    我爹大惊失色。

    于是事情就解决了,好面子的爹亲自拿大勺子给弟弟舀了一满碗,然后命令我连夜给未婚夫再炖一锅。我爹甚至作主打开了平常都不准我们碰的柜子:“丫头啊,要不要把过年的火腿切几片给新姑爷炖进去。”

    我赶紧摇头,他不配。

    只是看着我的小坛子,被我爹拿大勺子舀走那么多,剩下的看上去很是有些稀汤寡水了,我有些发愁。

    这大晚上的去哪里重新买肉买泥鳅,只能多添一点水继续炖了。

    出来的汤肯定很稀。

    我为难的瞅瞅弟弟手里满满的一碗汤,默默总结起来,弟弟喝稠的,我姑爷就只能喝稀的,我姑爷想喝稠的,弟弟就要喝稀的,姑爷喝稀的,他和未来婆婆肯定就对我不满意,弟弟喝稀的,他和我爹也要对我不满意。我太难了。

    这一瞬间,我仿佛明白了我娘这么多年在我家舅舅和我爹之间多不容易。

    这时候,窗户吱吱呀呀的响起来了,起风了。

    我灵机一动,我有新办法了。
本文链接:https://www.tailaixsw.com/12_12902/1015739.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