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怜语慰卿卿 > 设计
    他的指骨冰凉,煞的小齐氏一个激灵,思绪及至旧日。

    那实在是个明艳非常的女子,香腮雪肤,窈窕娉婷。同样是世家之女,小齐氏第一次入宫,畏怯地跟在姐姐身后,垂头不敢见人,而她却嗲嗲依偎在皇后膝中,受尽宠爱。

    她身上穿的衣裳是上京最时兴的款式,鬓边的朱环是圣人所赏,佩环叮当,她款步走下长阶,向她伸出手:“这位就是齐良娣的妹妹么,我瞧着,当真是个一等一的美人胚子。”

    而她只觉得这句话夹枪带棒,净是奚讽。

    在真正的美人胚子面前,这句话也如东施效颦一样拙劣地引人发笑。

    果然,凤座上的娘娘被她一语逗笑,捂着嘴瞥过来,无甚大意,只是向她招手:“瑶姬,来,来姑姑这儿。”

    那是小齐氏与瑶姬的初相识。

    她高高在上,而她就像是过街老鼠,恨不得将脑袋低到地底,快快跑掉。

    思及这里,恨意萌生,扯了扯唇角,直视他:“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

    当年吴侬软语,小娘子依偎在上京万里挑一的郎君怀里,悄悄诉着情衷,无意间被她撞见,激起千层涟漪。

    “你纵是再心慕她,如今她也是圣人的妃子,你见了要磕头叩拜的娘娘!”

    小齐氏快意开口:“她为圣人生了孩子,你与她之间,早已隔了万水千山,再不能相、见。”她字字切齿,软刀子往晏月明心窝里扎。

    男人只是淡淡看着她,一瞬,松开挟制她的手。

    拂袖离去。

    小齐氏跌在地上,看着面前冉冉升腾的佛香,拂袖一推,砸了个干净。

    常州,青山依水。

    着绛紫官服的常州知府于夜深亲自叩开一扇小门。

    待有人开门,他满脸堆笑:“劳小兄弟通传,就说有人来见。”

    仆从自无不应。

    半刻,方请他入内。

    半掩半开的六棱门扇内,秦享轻轻探入。

    里面一个撑膝倚榻的郎君,贵气横生。

    秦享入内,晏归方起身,作揖道:“竟不知知府到访,失礼失礼。”

    秦享哪敢受他的礼,眼珠子转了转,回以深深一礼:“下官多年前,曾拜于右相门下,与小侯爷,亦有过几面之缘。”

    晏归扫量他。

    秦享说:“那时小侯爷不过龆龀之年,大人们议事,小侯爷就在右相身边聆驯,乖得不得了”他说的起劲儿间,觑见晏归并不答话,一下敛了笑。

    秦享正揣度不定间,忽见晏归自嘲一笑,“大人唤我弄玉便是,如今某不过一介白衣,自当不起大人如此、如此赏识。”

    秦享一顿。方正眼打量起他。

    晏归微微佝着身,一副郁郁不得志的样子,他拾起一旁的酒樽,斟满后一饮而尽。

    “弄玉如今,怕是只消在此了却残生了。”

    他生的冷淡美丽,这样言语也丝毫不惹人生厌,秦享心道,莫不是当真被圣人厌倦,再不得返京了?

    又想,到底他舅父是齐雍,圣人如今身体每况愈下,若待大行过后,未必端王登位,又得官复原职,甚或更得圣眷隆恩。

    于是不敢小瞧,言辞切切一番安慰,做足了长辈疼爱的样子。

    最后要走时,留下话来:“弄玉在常州一切衣食,若有短缺的,必差人报信给我,一概无有不应的。”

    晏归揖礼,亲送他至轿前。

    好似情真意切。

    待一转身,脸上表情如常,哪还有半分失意惆怅。

    灯影绰绰,晏归垂睫在纸上勾勒,再仔细一看,竟是常州地貌。

    亲卫单膝跪于案前,将近日所探情报尽数禀于他听:“主子所料不错,常州如今情况,已是每况愈下,甚——”

    晏归:“甚更加严重。”

    亲卫点头。

    亲卫:“朝廷下发十万抚恤银,竟半分没到百姓手里,不光如此,那赈灾的粮食”

    晏归:“说下去。”

    亲卫咬牙切齿,话中有浓浓恨意:“一斤米八两沙,权当百姓是牲口了。”

    晏归阖了阖眼,低声:“下去吧。”

    那常州地貌图不过半个时辰,就立绘于纸上,栩栩如生。

    晏归朱笔一圈,勾出个名字来。

    [常州知府——“秦享”]

    常州依山傍水,本是可媲江南的好地方。只毗邻临大江,每每暴雨横行,大水冲垮堤坝,城中便会泛滥成灾。

    冲垮房舍数以万计,百姓流离失所。

    朝廷批了赈灾款项下来,灾情却仍不见好转。

    圣人忧心忡忡,却盖因如今朝中局势堪危,不得轻举妄动。

    他于夤夜时深深攥住晏归的手,命他彻查常州灾情,势必要差个水落石出,一干二净。

    未免打草惊蛇,才设计这样一出戏来掩人耳目。

    灯影攒攒,那张绘好的常州地貌图,连同上面朱笔圈出的名字,一概被火舌吞噬,再看不见。

    忽而立窗被凿响,晏归推开半善茜纱窗。

    一只皮毛油亮的海东青停在窗前,歪着脑袋看他。

    晏归命人送进来叠生肉。

    他抛出窗外。

    那飞禽生猛,肉还未落地,就已经不见了影子。

    晏归轻轻笑了声,启唇:“蠢货。”

    海东青不知是在叫它,吃完了肉,煽动着翅膀凑过来,依偎在晏归手边,很亲昵。

    他垂眼,将一只竹简绑到海东青腿上,勾了勾它的喙,“你也许久未曾见她了吧。”

    飞禽生猛,不比专门传信的白鸽温顺识途,晏归亲训它的那些年,海东青就立于窗下,一口一口凿的木头作响,小善每次来书房送汤,都要躲着它走。

    她怕这类东西怕的要命。

    它又善于欺软怕硬,晏归瞧不见的时候,它就总是捉弄她。

    弄得她泪眼汪汪,看见晏归就像是看见就像是看见救命稻草一样扑过去。

    盖因她不常有的撒娇使性,晏归心里受用,面上便不曾管,它也知这是主子的心上人,从不曾真正伤她。

    出奇灵性。

    “去吧。”晏归低声道:“去帮我看看她。”

    海东青叫了两声,毫不留恋地飞走了。

    丸药得来不易,小善服用几天后,果然心窍舒畅,跟个常人无异。

    摒尘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出现在山下。

    有时间隔几天,有时深夜到访。

    他再次给小善行针时,银针上的青灰已经接近于无。

    毒已经解得差不多,摒尘也不用再给她取血炮药。

    小善松了口气,为此感到由衷开心。

    那句话终于还是问出口:“摒尘师父,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去呢?”

    她还未好全,就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归家。

    她却不知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如今却在距离上京千里之外的常州。

    她天真美丽,是王公权贵豢养的鸟儿,一生锁在笼子里,从不知忧愁为何物。

    摒尘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小善不明所以,笑的眉眼弯弯。

    她被养的好,这一身血肉作了她的养料,明眸善睐,脂光粉艳的透净,是摒尘的成果。

    摒尘知道,她的病,盖因被旁人设计暗害。

    高门大户里面的腌臜事,是寻常人家想破脑袋也不知道的阴暗肮脏,只朱门前的两对石狮子,还算得上干净透亮。

    摒尘是修行之人,这些阴暗手段摆不到他面前,也用不到他身上,但这一刻,他竟不知为何,心浮气躁的厉害。

    因此,并没有回答她对于何时能够归家的解释。

    就是她硬要他说,他也是不知道的。

    默念心经百遍,这不知为何而生的浮躁才堪堪平静下来。

    只没想到,不过半日,怀安寺便来了不速之客。

    “小善小善,你好些了么?”眼下灰青的端王殿下,佩着蹀躞朱环,一身富贵气地闯入了修行之地。

    她竟不知,他何时找到了她。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她还是一如既往的漂亮,甚至在这山野乡间,美丽的不像世中人。

    她穿着素白的裙子,一层一层,包裹住那莹润赛雪的肤肉,肤色却很好,并不憔悴,甚至胜过萧祯上次在丞相府里见她。

    “上次一别,已过许久。”他轻轻叹了口气,甜蜜如少女的嗓音刻意放柔,不引起她的惊惶害怕:“我回恒园找不见你,你猜怎么着?”

    小善颤着双颊。

    萧祯笑的很开怀,像在说今天天气很好一样地,“我剜掉了她们的眼睛,割去了她们的手脚,叫她们连个人也给我看不住。”

    小善听他说的这些话,怕的发抖,强撑着脚步,不马上跑掉。

    就是跑也是无法的,他看见了她,必然不会让她能逃脱的。

    他从袖中抽出一样东西,放到小善眼前——那是她的手帕。

    上次在恒园,她为侍女擦泪用的。

    “你落在我那里的,你还记得么?”

    他既然递到小善眼前,她就伸手想拿回来。

    往前半步,却被他扯着抱起来,他脸上一阵计谋得逞的笑,得意道:“你真笨。”

    小善的惊呼声被吞进喉咙里,他没有给她半点反应的机会,那帕子捂上她的嘴。

    连挣扎都没有的,她昏了过去。

    萧祯很自得。

    他身边的暗卫这才出来。他轻轻抵住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不要吵醒了她,我们走。”

    暗卫们行动迅速,滴水不漏。

    将走时,萧祯向后略了一眼,说:“烧了吧。”

    从此之后,再没有一个叫小善的晏归外室,她已经死于一场意外的火中。

    实在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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