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佑吓得“蹭—”一下站起身，三两步躲到角落，林芳华亦是微微起身，唯有谢明礼依旧端坐的四平八稳。
他嘴角一扯，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欣赏，能屈能伸，长大了啊。
谢临自然看出了爷爷眼里的满意，可他却不敢怠慢，沉吟了几秒，理清了思路才缓慢开口。
“爷爷，让你们解除婚约，确是我原本的想法。但是做噩梦也确有其事，我每天惶惶不安，只想让家里不要陷入困境，我出发点没错，可因为我的私心，让爷爷奶奶为我担心，害奶奶生病，是我的错，对不起。”
“害的爸爸妈妈放弃工作去艰苦的西北，是我的错，对不起。”
他转头对上弟弟：“小弟，害得你没法跟同学下乡，要去参军，是我的错，对不起！你放心，我会尽我所能，竭尽全力挽回我的错误。”
李天佑忙缩缩脑袋摆摆手，对上大哥转过来的视线，又看了看不发一言的爷爷奶奶，才鼓足了勇气：“哥，虽然没法下乡让我很郁闷，但谁让你是我哥呢，你们都是军人，我也有军人的骨气，说好了去参军就去参军，我不后悔，我原谅你了！祝你和英英姐幸福！”
说完李天佑挺胸抬头，很是自得满满。
谢明礼对他这副傻样子都没眼看，他没好气的骂道：“没用的东西，滚一边去！”
李天佑顿时灰溜溜的溜到奶奶床边，委屈。
林芳华安抚的拍了拍小孙子的手臂，横了谢明礼一眼：
“天佑心胸宽大，阿临知错能改，他们兄弟齐心，感情深厚，你生个什么气。再说我的身体我知道，都是老毛病了，又关阿临什么事。”
李天佑嘴快，自觉有奶奶撑腰声音都大了不少：
“就是就是，爷爷凶我|干什么，你怎么不说爸爸妈妈，你看爸走的时候嘴巴都咧到耳后根了，他早就看我不顺眼了，巴不得甩掉我们跟妈妈一起出去呢。哼，一个两个的都一样像你，我以后可不这样。”
“噗呲——”林芳华笑喷，眼神柔和不少，她斜睨了一眼尴尬的丈夫，表情上倒有几分赞同。
谢明礼冷哼一声：“哼，我倒要看看你以后多么有骨气。”
说完，脸上威严在小孙子一番插科打诨后，已然维持不下去，他摆摆手示意谢临起来。
“起来说话吧。”
谢临摇摇头，并没有起来：
“爷爷，这件事我之前并不是信口开河，之前因为怀疑，我让陈平去南边接人却没接到，等来的电报几乎是佐证我的猜测，在那样紧急的情况下，做出的这些选择都是最有利的。”
说完，谢临有些自嘲一笑：“当然，现在看来，就像是笑话一样，我太杞人忧天了。”
谢明礼点头：“嗯，虽然是巧合，但是电报的内容的确骇人，对了，你说的那个陈平呢？”
“我让他直接回部队了，之前收到他的电报，前两天在车上帮乘警抓了几个人贩子，耽误几天时间，让我帮他跟队里续个假。”
“哦？人贩子，那他倒是有几分运气！你之前的猜测他知不知道？会不会多想？”
谢临摇摇头：“陈平年龄小，性格也单纯，不会多想，就算想到了什么，等英英结婚之后跟我随军就尘埃落定了。”
“结婚？你确定？”谢明礼反问一句，想到与妻子几十年的患难与共，儿子儿媳历经的磨难，有些感慨谢临的想当然。
因此对上谢临笃定的语气，很有几分看小孩子玩过家家的恶趣味。
既然大孙子这么自信，也就没必要告诉他，男女之情要想走到两情相悦幸福美满，他花了三年，他爸谢启文更不要说了，那是要死要活了七八年，前途都给霍霍没了。
小子，这条路可不是这么好走的！
谢临辩解道：“现在英英来了，证明我之前的确是多想，可做出的安排不能再改了。我认为，如今时局变幻莫测、前途未卜，韬光养晦也未必不是件好事情，低调也是一种应对方式。”
见爷爷赞同，谢临深吸一口气，郑重开口：
“所以，爷爷，我自己的错误我自己弥补承担，这不能是你打击报复的借口，解除婚约这件事，我不同意！”
谢明礼气笑了：“哼，你不是不愿意吗，解除婚约本来就是你主动提出来的。怎么，看人家长得漂亮，又反悔了？”
谢临点头，面露锋芒，坦然承认：“爷爷你都看出来了，就不要在拿着个打趣我了，就像小弟说的，我和我爸都像你，或许这么说有些自大了，但陆英英这辈子只会是我的妻子。”
“呵呵——”谢明礼又哼哼几声，到底是没在说什么了。
林芳华忙打岔：“起来吧，还是先商量婚礼的事情怎么办吧。结婚可不是件简单的事，之前要准备的东西都退了，钱也给你爸妈带走了，启文他们又在西北，没父母在怎么结婚。”
谢明礼光棍一摊手：“那就不结了，我看英英那丫头聪明着呢，肯定看出点什么来了，你小子看上人家了，人家未必看上你。”
谢临着急起身：“爸妈去西北那要多久才能回来，难不成他们不回来我就不结婚，那怎么行，奶奶，你可要给我做主。”
说完又想到了什么：“奶奶，钱的事情你不要操心，我手里有钱，这些年的津贴我都存着呢，就用我的钱。”
李天佑肉疼开口：“大哥，我也有点私房钱，借给你，记得还给我哦。”
林芳华笑：“哪能让你们出钱，我跟你爷爷还有钱，我们退休工资还有不少，不就是给你们娶媳妇的吗。”
谢明礼点头附和：“钱都在你那里，听你安排就好。之前老陆不是还寄过来一些东西吗，到时候一并给英英吧。”
“行，我知道了，那你们先去做饭，等晚饭的时候，我们再跟英英谈一谈，看她是个什么意思。”
兄弟两个答应着出了房门，自去忙了。
谢启文帮妻子掖掖被角，有些幸灾乐祸：“我看啊，英英是个有想法的，阿临这样着急，容易败人好感，未必能称心如意。”
“是着急了点，毕竟还是第一次见面，英英在这里没有亲人了，不能让她觉得我们仗势欺人，还是要多问小姑娘的意见。”
说完，林芳华又失笑：“阿临这样着急，倒是让我对英英更好奇了，也不知道是多么好看的一个小姑娘。”
“你还真别说，这小姑娘跟你年轻时候一样好看。”
林芳华斜睨他一眼：“看来你老谢家这看脸的癖好不仅传给了启文，阿临也是像了十成十。”
谢明礼讪笑几声不敢接话茬。
楼上，酣睡四个多钟头的陆茵茵悠悠转醒。
长时间舟车劳顿的疲惫一扫而空，陆茵茵伸着懒腰，在床上做了几个拉伸，才穿衣下床。
陆茵茵是十一点左右入睡，估摸这时还不到四点，隆冬时节窗外天色却已经暗了。
简单编个马尾，又收拾齐整自己，陆茵茵轻呼一口气，拉开了房门。
随着视线一亮，就看见几步外的楼梯口，一个颀长的身型随意的倚靠在墙壁上，格外的吸引人的目光。
他似乎是对着一侧窗户外的风景走神，整个人却如同风景一样，带着被寥寥几笔勾勒的漫不经心，清隽的侧脸在头顶白炽灯的照射下铺开明暗面，像一副被遗忘在阁楼的碳粉素描。
是谢临，他在等她？
还没等她开口，谢临已经听见动静转头向她看来，眉眼转动中，长睫落在面颊的阴影明明灭灭，眼睛熠熠生辉如同点了高光，对上她微微惊愕的双眼，微微一笑后疾步向她走来。
这一瞬，周遭的一切，在他的步伐下，像是张泛黄的旧照片，被时光回溯回归它本来鲜活的模样。
陆茵茵心跳忽地快了几拍。
于此同时，随着他走进，一股浓烈的肉香也迫不及待的涌入她的鼻腔，陆茵茵吞下丰沛的口水，眼睛一亮，有些面热的偏偏头：“好香啊！”
红烧肉的香味！好香！好想吃！
谢临一顿，怔愣的看着少女低垂的眉眼和藕粉的面颊，回想起上午两人刚见面时自己的邋遢模样，理所当然的认定陆茵茵的这句话是在夸赞他。
这句夸赞对他来说显然是太生猛了，喜悦抑制不住在心底升腾，酥麻顺着尾椎延展至全身，他全身各处就像是热浪翻涌，泛红的如同煮熟的大虾，一时间竟像是思维也被煮熟了似的，说不出一句话。
陆茵茵显然没察觉出谢临的异样，刚刚对谢临美色升起的一点旖旎心思，瞬间就被浓烈的肉香味冲散。
显然对此刻的她而言，男色是没有红烧肉有吸引力的。
两人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暧昧在安静中滋生。
噔噔噔，楼梯传来轻快的脚步声，来人三两下跳上几个台阶，仰着头语气满是雀跃：“大哥，饭菜都摆好了，你叫醒英英姐没？”
少年爽朗的说话声打破了一室寂静。
谢临先一步回神，他从陆茵茵身侧探出一只手，抓住楼梯的木质栏杆，很随意的从她一侧的肩头探出半个身子：“知道了，准备下来了。”
陆茵茵一怔，眼睁睁看着谢临侵略性的越过安全的社交距离，清朗的嗓音几乎是在她耳侧轻声想起，温润的、不经意的撩动她迟钝的心弦。
她不禁抬头，正对上谢临轮廓分明的下颌线，高耸的鼻梁旁，纤长浓密的眼睫毛格外的吸引人的目光，如果不是过短的发型凸显了他身上的硬朗气质，他真的就像是电影里的文艺少年。
他的脸太有迷惑性，以至于有一瞬间，陆茵茵恍惚间觉得，两人好像校园偶像剧里男女初次见面的瞬间。
当然，两人身上太有年代感的穿着，瞬间拉回了陆茵茵跑偏的思绪，看着谢临身上公园大爷范的灰色菱形针织毛衣，再扫一眼他明显更符合现代人审美的五官气质，不由的笑出声来。
这一笑，犹如春风拂面，犹如山花烂漫，美得令人心醉。
谢临微微怔楞的低头，一眼装撞上仰头微笑的陆茵茵，轻声的嬉笑在耳边回绕，细碎的星光在她诱人的眉眼点点绽放，一瞬间几乎有种将山花拥入怀中的错觉。
心砰砰砰的跳动着，他不自觉弯腰倾身，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克制住自己没有抱上去。
他只是小心翼翼的撑住贴近陆茵茵一侧的手臂，微微后靠，向恶龙守护珍宝一样，把她放在最贴近的位置，轻轻的笑了。
楼下的李天佑红着脸看着楼梯口投射下来的，两道近乎吻颈相交的影子，红着脸蹑手蹑脚的退下了楼梯，却正好撞在往这边走的谢明礼身上。
谢明礼没好气的扶额：“在自己家里，搞得像做贼的一样，不是让你去看看他们好了没吗？怎么脸这么红，很热吗？”
李天佑缩缩脖子，被爷爷说的心虚，又回想起哥哥与英英姐投射在墙壁上的影子，脸色更红了，支支吾吾的溜走了。
“这孩子，还像个小孩一样。”谢明礼疑惑一句，转身冲着楼上喊着：“阿临，看看英英起来没，起来了就叫下来吃饭了。”
“下来了。”
“谢爷爷，我们下来了。”
楼上传来一男一女带着笑意的应和，谢明礼笑了笑，转身对上了妻子带着笑意的注视。
幕深夜寒的雪夜，谢家有一室暖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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