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临无奈摇摇头:“没有,爷爷。”

    谢明礼没再说话,没几分钟,谢启文带着林芳华与李秀清婆媳二人也过来了。

    林芳华是个六十多岁精神矍铄的小老太太,慈祥和蔼的面容上,依稀能看到年轻时的美貌。

    她出生富庶,小时候缠过脚,虽然之后放开了,到底伤到了骨头,脚比一般人小,养成了迈小步子的习惯,年轻的时候除了跑的慢点,也没有其他大毛病。

    后来她与谢明礼参加革命,风里来雨里去,腿脚到底是落下了毛病,走的久了就会脚疼,因此她进来后,谢明礼就顺势起身把书桌旁的位子让给了老妻。

    谢明礼生的高大,长相是典型北方粗矿男人,五官硬朗眼神凌厉,虽然已经满头白发,周身散发不怒自威的气势。

    但在谢家人看来,这样处处关心奶奶的爷爷,无非是个凶一点的纸老虎罢了,偶尔发火的时候,只要顺毛捋一捋,登时风平浪静。

    因此,即便是还在上初中的谢临弟弟李天佑,对上暴跳如雷的老爷子也从来不害怕。

    这样的谢老爷子,这个家里唯一害怕的就是谢家的儿媳李秀清,李秀清生的漂亮,气质柔弱,即便人到中年,因为日子过得舒心,看上去不过四十出头。

    她性格温柔,从小被父母养的怯懦,即便她外表是四姐妹中生的最美丽动人的,性格却是最好拿捏的一个。

    因此,即便嫁到谢家做了二十多年的儿媳,生了两个儿子,但因她是二嫁谢启文,依旧会不自觉看人脸色做事。

    谢启文与她几十年夫妻,又是最把她看到心上,因此总是第一时间注意到她的情绪,他安抚的拍拍她的手,示意她不要担心。

    他让妻子坐在儿子谢临端过来的凳子上,安抚的对她笑了笑,对上一旁大儿子谢临的眼睛,推了推眼睛,语气郑重的问道:“阿临,你不结婚,肯定是有原因的,以己度人,你可以不跟我们说。但是你让我从学校退下来去部队,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谢启文不论是长相气质都是像林芳华,唯一遗传谢明礼的地方大概也就是偏高的个头了,他从小就聪明,即便五岁就被送到李家寄养,依旧能凭着聪明的脑袋得到村里老秀才的看中为他授课启蒙。

    虽然这几十年他一直在大学里专心做学术,但聪明的脑袋还是让他敏锐的察觉到了如今的形势。

    学校停课一年却没有复课,不断有相熟的人被打倒下放,老父亲对此持乐观的态度,他却不这么认为。

    谢启文话刚说完,谢明礼的脸色就变了,他冲着谢临严肃喝问:“阿临,你是担心陆家成分不好,耽误了你?”

    谢临看了眼父亲成熟睿智的眼睛,想到梦里模糊不明的记忆,终于下定决心,他迎着爷爷审视的目光,坚定的开口。

    “爷爷,您一生正直以诚待人,可您有没有想过,万一信错了人,我们一家都会被牵连。”

    “你……”

    谢明礼青筋暴跳刚要骂人,林芳华却是轻轻压下丈夫的手。

    她神情温和,目光平静,看着谢临语气却又有一丝沧桑。

    “阿临,你爷爷之前应该跟你说过我们与谢家的渊源吧?”

    谢临点头:“陆家救了爷奶父亲。”

    林芳华摇头:“不止如此。”

    她看了眼一旁安静的站着的儿子,担忧的儿媳,满脸倔强的孙子,拉拉老伴儿的手。

    “去跟启文搬两把椅子来吧,一些成年旧事一会说开了,总好过子孙心里埋怨,我们心里也舒坦。”

    等一家人围坐在书房,林芳华捧着李秀清给她沏的热茶,思绪翻涌,她亲啜了一口茶,面容藏进氤氲的水汽中,缓慢的开口。

    “我还没出生的时候,我爹就给我定了一门亲事。”

    “按照现在的说法,我也算是资本家的大小姐,不过我是庶出的。”

    “我爹纳了八个小妾,我娘不过是我爹最不起眼的一房小妾,本是个茶商的小姐,说是茶商也不过是有几十亩茶山的茶农,小门小户的,也就是长得漂亮点,本来年老色衰也就是个在后院老死的命。”

    “可她命好,她会生,八个小妾,就我娘生了一个儿子。”

    林芳华声音舒缓,娓娓道来,把书房众人拉近了那个战乱的年代。

    当年,林家是江浙一带出了名的绸缎商人,林老爷得了这个儿子的时候,连摆了一个月的流水席,这孩子出生就被抱到大太太名下抚养,连带着他的生母都被赐了个单独的小院子。

    自此,这个孩子就是林家大少爷,林芳年,而这个小妾叫云娘。

    大少爷林芳年记事之后,在下人撺掇下偷偷去后院看了眼生母云娘,第二日怀着身孕的云娘就难产了。

    云娘脑子笨,心却善良,临死挂念的是刚生下来的小婴孩是爹娘兄弟,因此再林老爷承诺把女儿嫁到娘家之后,终于放心的闭了眼。

    她不过是在自家的茶山上采了一回茶,阴差阳错的就被人到中年的林老爷看上,稀里糊涂的进了后院,稀里糊涂的生了孩子,稀里糊涂的丢了性命。

    她最想要的,无非是回到父母身边承欢膝下罢了,她把她的女儿送到她心心念念的父母身边,让她代替自己尽尽孝,于是她不留遗憾的走了。

    小女孩被取名林芳华,林芳华从小生的可爱,在一众姐妹中最得林老爷宠爱,林芳年也爱,因此他十五岁的时候,逼着父亲把妹妹原定的婚约取消了,另给她定了家世显赫的一门亲事,然后潇洒的去了国外留学。

    没有人问过林芳年愿不愿意,就像所有人都觉得我给你的就是你想要的。

    林老爷去世后,过了几年林芳年也嫁了,她成了望门寡。

    与她定亲的刘家少爷身体不好,在林老爷去世的第二年就死了,可林家大夫人依旧把她嫁了出去。

    林芳年说道这的时候,有些哽咽,谢明礼搂过妻子的肩膀,接了话。

    “刘家少爷是个好性子,可就是身体不好。我那时候因为逃荒跟父母失散,被刘家收了做长工,因为跟刘家少爷差不多年纪,刘家少爷活着的时候我是他的小厮,他教我读书认字。”

    “少爷过世之后我就成了打杂的下人,你奶奶嫁过来的晚上,我正在祠堂打扫,正好看见刘家人把她封进了棺材。”

    “那是1922年,那时候我不过十几岁,我们这些长工不过是被管家拘起来干活的下人,就算想救人,也得先从管家眼皮子低下跑掉,我心里藏着事,做事没注意出了岔子,被管家抓住了打骂。”

    “那吃席的亲朋里面,有个陆家的小少爷,看到之后就为我求了情,还让我跟在他后面伺候,我就找着了机会,撬开棺材,在里面放了石头,又把棺材封了,带着你奶奶跑了。”

    谢明礼说的简短,其中细节,他并未多说,但谢启文与谢临二人已然猜到了这里面的凶险。

    他环抱了林芳华一下,眼中饱含深情,接着开口:“我带着你奶奶跑了之后,1925年,我们有了第一个孩子,就是你,启文。”

    谢启文神色微动,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李秀清握着丈夫的手,轻轻的抚慰。

    丈夫六岁就被送到她家寄养,即便性子聪慧清冷,年少的时候也难免怨怼过父母。

    “你五岁的时候,芳华又怀了孕,我们本来以为一家人能这样幸福终老。突然有一天,有几波人开始找我们。”

    谢启文神色复杂,这一段经历,他只有模糊的印象,当年他们四处躲藏,年纪小的他没过多久就病了,醒来看到的却不是父母,而是一个陌生的人家。

    即便聪明,他也不过是个小孩子,当时第一的反应就是被父母抛弃,尽管之后父母隔几年就会回来看他,但他还是认为自己被父母抛弃。

    “当时,把你托付给秀清父母之后,我与你娘没多久就被抓住了,抓我们的不是刘家的人,还是林家人,其中缘由当时我们不知晓,也不准备弄明白,你娘也不想再跟那边有任何牵扯。”

    “当时你娘动了胎气,我们借了一处民宅休养,在那里,你娘认出来了她年轻时认识的一个小姐妹,那人就是陆家小姐,陆时婉。”

    谢明礼满脸悲痛:“当年我们与陆小姐联系后,陆小姐愿意帮我们,可林家人看的太紧,根本没有逃走的机会。”

    “我……我……”

    谢明礼情绪哽咽数次,几次开口都没能继续说下去,林芳华此时满脸痛苦之色,她眼中含着泪水,一瞬间好似老了十多岁,呜咽着靠进谢明礼怀里,泣不成声。

    谢启文与林秀琴赶忙上前,谢明礼摆摆手,忽地抬头看上起身的谢临:“当年,我们夫妻想了个昏招,你奶奶当时不到七个月,我们决定放弃这个孩子,来换取一线生机。”

    谢明礼语气艰涩,老泪纵横,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说了下去。

    当年,他们联系上陆时婉之后,吃了催产药佯装动了胎气早产,林家人请大夫看过之后,发现确实是早产,这才慌神,有回去报信的,有请医生的,自乱阵脚。

    也是到这个时候,他们才明白,这些人是林芳年派来的。

    林芳华这个在国外的哥哥多年后回来,发现亲妹妹被大太太嫁入刘家第二天就被殉葬,登时怒不可遏,他带着家丁上门打砸,又刨了刘家祖坟,誓要把妹妹接回来,可打开棺材才发现,妹妹的棺材居然是石头。

    林芳年登时悲喜交加,喜的是妹妹跑了,肯定还活着,悲的是,他又害了妹妹,刘家知道妹妹还活着,定要把她捉回来,此次可就是林家理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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