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子夜被领走了,还是被这军营里的王看上,其他奴隶都羡慕她这好命,因她样貌并不十分出众,只是因为被将军多看了一眼。

    却只能咬牙切齿,盼着她被高高捧起,再被重重落下。

    晏子夜被侍女领到军帐里,沐浴后,换上体面衣裳。

    再出来时,想不到将军还在那儿等她。

    她觉此事蹊跷,自诩没那份魅力,能让将军一见钟情。

    可谁知将军说出来的话,更是让她险些惊掉了下巴。

    “以后,你就做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没有三书六聘,在军营里简单举行婚礼就成。”

    周文泰想深了一层,既然必须要有一个女人,自然得有个好拿捏的。

    这样将来才不会放任妻室母家势力大,会对筝筝造成威胁。

    哪怕这威胁的可能性很小,可哪怕是有一点点危险的因素,他也不愿意有。

    “奴自然愿意,只恐奴不配。”晏子夜嘴上这样说,却没有多少殚精竭虑。

    周文泰看了她一眼,不愧是胡人女子,比中原姑娘胆大、性子野。

    这算不算一语成谶,筝筝从前不信他的不忠,现在他真娶了一位胡姬。

    “我说你配就配,只你记着,我不喜欢女子耍小聪明。更不要善妒。”

    “奴谨记。是将军拉奴出沼泽地,奴若不思感激,天打雷劈。往后余生,奴必事事以将军为先,以将军为重。”晏子夜并非假话,她读的书不多,可她还知人得知恩图报。

    于是对着恩人,贡献了自己的忠诚:“若有朝一日,将军需要奴性命,奴在所不惜、心甘情愿,为将军献出生命。毕竟,若无将军,奴原本也是贱命一条。是将军抬爱,才让奴重获新生。”

    “好了。你不要一句一个奴了。”周文泰早早收回视线,在前面慢慢走。

    他腿长步子大,只怕稍走快一些,就会将她落下的无影无踪。

    “你家中,可还有什么人?”

    “回将军,没人了。将军屠城后,又烧了胡人粮草,百姓家中多饿死,估计几十年也缓不过气来。我爹娘皆饿死,兄长将我贩卖,一路辗转到了军营。”晏子夜语气淡淡。

    周文泰看她背负家仇国恨,很难不怀疑她的动机,是否包含处心积虑。

    停下脚步,又深深望了她一眼。

    “会在我睡着时,偷偷将我杀了吗?”

    若是会,他倒是也不怕。反而解脱了。

    他心里一直很乱,筝筝有了孩子,心意想必会一点点靠向君王。他不愿意。

    筝筝一直想着自己,一种相思,两处煎熬,让自己深陷困境。他也不愿意。

    “奴必不会善妒,若善妒,就先将自己杀了。”晏子夜一番表白,发现将军不为所动,才发觉是自己会错了意。

    忙改了口:“将军不必多虑。我不怪你,也不恨你,就算没有你,也会有别人来占山为王。戎狄内部,也常与其他草原部落交战。若恨,也得先恨那个没有本事、不能让百姓安稳度日、还整日到处挑事征战的戎狄王。”

    周文泰想不到她竟有这样的见识,倒有几分对她刮目相看了。

    晏子夜被他盯的浑身不自在,低头咽了咽,嗫喏道:

    “大争之世,本就是能者居之。我倒是宁愿有贤德的明君,做戎狄王。亦或中原收复戎狄,让戎狄做覃国的城邑。只要百姓能安居乐业、五谷丰登,其实并不在乎是谁执政。”

    周文泰终收回目光,走路时,悠悠道:

    “你可以贪心,跟我索取金银美服,我不会怪你。但不要爱上我,也不要指望我对你所有回应。”

    晏子夜点了点头:“妾身定尽力为之。”

    这样一个长身玉立的男人站在跟前,剑眉入鬓,星眸朗目,很难不去肖想。

    他是怕自己恃宠而骄,从而胡搅蛮缠吗。

    她必将时时提醒自己,不忘今日来之不易的平静生活。

    宴席已经快散了。

    宦官果真见他带了个女人进来,其貌不扬,想必是真心喜欢,而不是见色起意了。

    周文泰入席后,习惯性独行,几次忘却了身后多了个女人。

    好在晏子夜还算机敏,一直跟着他的脚步,称不上落落大方,却也丝毫不怯场。

    她已没什么好失去的了,一无所有使人勇敢。

    “周将军怎来的这样迟。”时夫人知他孤身一人,又与夫君有过命的交情,对他自是多加照佛。

    又叫甲士上了炙肉和糙米饭。

    “将军这一走用了这许多时辰,离开前还没开始备席,过来时宴席已经结束了。”宦官酒足饭饱,拿他打趣:

    “可是与夫人如胶似漆,不愿分开。抽空,也得抚慰一番?”

    若是换了身边的人是筝筝,周文泰是绝不允许旁人亵渎的,尤其还是被个宦官肖想。

    但此刻,只有几分无所谓,还直接认了:“是啊。行军打仗太忙,就是找间隙。不然更没功夫陪夫人了。”

    “将军好雅兴,我这种人只能望洋兴叹。只是不知,将军是在何处结识的尤物。”宦官睃了胡姬一眼,嗄声道:

    “不会,是临时找来,刚认识的吧?”

    周文泰也不知他这试探是从何处学来,许是宦官生来就擅长阴阳怪气,还是奴随主子,跟江敞学了个十成十。

    既是问向晏子夜,便未慌乱。

    心底疯狂滋生出反叛的念头,若君王再苦苦相逼,干脆玉石俱焚。

    若不为着筝筝安稳度日,他真的厌倦了四处飘零、东躲西藏。

    左右周家人,又不在咸阳城。

    若真起事,时兄会助自己么。

    想必可能性很小,毕竟他父亲是大覃丞相,小妹是大覃王后。

    若时兄与自己自相残杀,他还有几分胜算。

    他端起酒杯,压下心底的波涛汹涌。

    好在晏子夜机灵,说话句句妥帖:“大人说笑了。姻缘乃上天注定,将军不弃,小女只有感激。”

    晏子夜虽不懂帐中风起云涌,却莫名感到不安,多说多错,不若装出羞怯模样,省得行差踏错。

    宦官果然没再继续逼问,只笑笑又喝了一盏茶。

    周文泰只有用想到筝筝,来平息心底的惊涛骇浪。

    不愿拿她当工具,来止戈,吞噬他心底嘶吼的兽。

    还未动筷,便先问向时夫人:“嫂嫂,不知女子有孕时,需得注意什么,有什么滋补之物。”

    时夫人不知他为何突然问起,以前不见他有心仪的姑娘,难不成是瞒得深?

    今日刚带出来,就已有了身孕?

    作为帐中唯一生养过的,倒是不吝啬传授:

    “女子娇贵,且每个人体质不同。有些姑娘有身孕还骑马拉弓,依旧母子平安。有的姑娘有了身孕,只脚底一滑,跌了一跤,便一尸两命。总归小心些,总是没错的。”

    周文泰听得心惊肉跳,只恨不能在她身边照顾。

    “你吓他做甚?”时克然倒是知晓兄弟病因在何处,还不是听宦官说小妹有了身孕。

    他也有感于自己这个兄长不称职,还不如周将军关心小妹。

    “怎是惊吓?不过实话实话。只是我生孩子顺遂,你便以为天下女人都是如此。我生孩子轻松,一来是婆母待我好,我孕期心情好;二来婆母细心,提早请了郎中,天天请平安脉,一路保驾护航;三来祖宗庇佑,夫君在身边我安心,才没出事。可出事的女子,也有许多。”时夫人一直感激于周将军昔日挺身而出,替了夫君征战。

    兼之小姑整日在自己耳边夸她,对他印象十分不错。

    传授起经验来,便毫无保留:“女子有孕,其实不要一个劲儿猛补,不然胎儿太大,生不下来,生产的时候要受罪。孕早期多食牛乳,孕中期多食枣子和肝脏。这样才不会在后期腿抽筋,腰疼。”

    周文泰光是听着,便觉得辛苦了。

    时克然听见妻子这般说,十分自然地夸道:

    “你列举那三条,光说别人了,怎不提你自己?你才是时家的功臣,不准过度自谦。依我看,一来是你温婉懂事勤快,听郎中的话,每日散步。二来善良,为自己、也为我们的孩子积攒了好运。三来勇敢,坚强,一口气将儿子生了下来。”

    江禾孤零零坐在自己榻上,看着自己这个多余的人,却连酸涩的资格都没有。

    宴席散去,周文泰没急着回帐,而是取了马,只身往荒原里走。

    他头一遭来征战时,曾听人说,荒漠里有千年灵芝,最是滋补。若他能采了,给筝筝补补身子,是不是能佑她母子平安无虞?

    只身一人往荒漠深处走,隔了老远,还能听见狼嚎声空谷传响。

    双腿夹紧马肚子,握了握手中的剑,这地界常有野兽出没。今日未饮酒,却也足以壮胆。

    到了先前军中流传深远的地界,果真看见了甲士们口中的灵芝。

    翻身下马,步步朝那悬崖峭壁而去,却先看见了戈壁滩上,寒夜里闪烁着几只绿芒群狼。

    周文泰毫无退缩,握着剑,一步步便那陡峭的悬崖边上走去,正欲攀登,身后群狼已发起攻势。

    抽刀时,脚底碎石不稳,抱着剑滚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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