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雪消融,边关捷报频传。

    江敞自是欣喜,甘泉宫里,同母后商议此事。

    “想不到时兄的确为王佐之才,难怪公父在世时,几度想启用。你说寡人赏赐他点什么好呢?”

    余太后早已知晓,看着儿子高兴,同样为他高兴。

    可还是忍不住提醒:“已将公主下嫁给他,还有什么可赏?时家已经贵无可贵,臣子为你效力,是他的本分,并不需你感恩戴德。”

    江敞若醍醐灌顶,他这王位,时家出了力,一直感激于心。

    的确,身为君王,这种心态要不得。

    “吾儿如今顺应天命,需懂得权衡利弊,不可因着性情,对王后爱屋及乌,便对时家多有讨好。”余太后调着香,语气和缓,却字字珠玑:

    “尤其王后性子野,性情不定,更适合做宠姬,也只适合做宠姬。身为王后,必定跟你一条心,先王上后自己,以君王利益为重。可她呢?哀家不管她待我如何,可她显然不会为你着想。”

    “娘,再给她一点时间吧。寡人相信日久见人心,只要我一直待她好,就算是块冰,也捂化了。”江敞有几分怅然,心里也是没底。

    “何况,周将军已远赴边关,余生都不能回来。纵然筝筝过去与他有什么,我相信时间能教人忘却一切。”

    “冰能捂化,石头再捂也只是块又臭又硬的石头。并非娘舍不得儿卑躬屈膝,只为个女人。而是若她只为妾氏,怎么都好弄,你愿意跟她玩你追我赶的嬉戏,娘无权干涉,也管不了,因谁也替不了你受煎熬。可王后不行,若她再不以你为重,并非不能考虑废后。”余夫人将亲手调制的香料压成,点燃了,立即满屋暖香萦鼻。

    接过宫娥的帕子,净了手,才走到他跟前。

    与他相对而坐:“我听宦官来报,你打从继位以来,就一直夜夜留宿王后寝宫。王后恃宠而骄,时家一人独大。儿不可不防啊。”

    江敞不愿承认,却也没法反驳事实,只拱了拱手,道:

    “请娘教我。”

    “如今唐卿新上任了大司寇,咸阳令空出来,还可以考虑启用江氏宗亲。常言道,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江氏族人从前支持先太子,但我并非各个都支持。若能善用利刃,可让利刃对着时家,而不是自己。”余太后顿了一下,接着说:

    “还有余家前两日送过来一姑娘,我瞧着不错,可以给你充盈后宫。你也不要拒绝,全当放在身边解个闷。”

    江敞看着咸阳宫里那几个妃嫔,一只手都数的过来,遂是没有拒绝。

    “是。有劳母亲挂怀。”

    “我听闻自打你继位后,倒是有颇多重臣,想往宫里送女人,但都被你拒绝了。这里没有外人,娘跟你说句肺腑之言——”余夫人先看了一下四周,确定殿内只有两三心腹,才挑明道:

    “你的身子是天生的,不适宜让女子有孕。才更要在这方面努力。虽御医瞒得深,未让外人知晓,但自己不能掩耳盗铃。王后那个身子骨不争气,单薄的小身板,承宠都费劲,不像别的屁股大好生养。你总在她身上费力,这子嗣何时才能有着落?”

    江敞听罢,脸上有几分难堪。

    可因说话的是自己母亲,便只觉是好意,未恼羞成怒。

    “你可有想过,若一直没有身孕,该如何是好?待你百年之后,直接撒手人寰,不管了。还是为了血统纯粹,让江氏其他子侄继位?”余夫人耳提命面,想必不用多言,儿自己也能想明白。

    这王位是打破了脑袋,从先太子手里抢来的。

    那些江氏宗族拉开了架势,拥戴其他族人。

    “只要他们耗过了时间,你这不是为他人做嫁衣吗?还是说你去民间抱养回来一个孩子,指鹿为马。只怕王室秘闻藏不住,早晚有一天让人抖落出来。”

    江敞自然记得十分清楚,当时还是时家,与时家门客唐卿,为自己据理力争。

    说先王有子嗣,怎可舍弃王子,另立。

    即便王子是庶子,也比八竿子打不着的侄子强吧。

    毕竟是亲生的。

    “娘,唐卿在我继位这事上,是出了力的。他做司寇,没什么问题。”

    “娘自然知道。只说他空出来的咸阳令,给江氏宗族。”余太后道。

    “娘,我知道了。以后,我不会再拒绝重臣往宫里送女儿,以前国事繁忙,以后会雨露均沾。争取早日诞下王儿。”江敞一脸颓败,也觉十分受挫。

    总算能理解那些女人癫狂痛呼‘为何旁人都能生,唯独自己不能生’。

    “若还不成。那我也不会让江氏宗亲捡了便宜,大不了,去民间抱养,再赐死婴儿的爹娘族人。来一个神不知,鬼不觉。”

    婴儿走了好运,他的家人就倒了霉。

    可也没办法,都是天意。

    余夫人陡然间冒出来一个大胆的想法,若是让妃嫔与外男有孕……不过很快被自己否了。

    她不允许那些妇人背叛王儿。

    出了甘泉宫,才答应完母后,转头忘的一干二净,又去了王后寝宫。

    播种不在于这一时,明日再为子嗣之事烦忧吧。

    才走到王后寝殿门口,就嗅到了里头一阵草药味儿飘出来,不知她又在炼制什么仙丹。

    没急着进去,免了宦官通传,问向小厨娘:“王后近来喝得什么药?”

    厨娘答:“回王上,是避子汤药。”

    江敞背过手去,若此刻手中盘了核桃,也会捏碎。

    他深呼吸一口气,尽量克制住脾气,压低了声音道:

    “我记着,上回我说过,不管王后私自给自己用什么药,都先来报之于我。”

    他此刻就像一桶火焰,一触即燃。

    他已经想好了,只要婆子说出一句‘王上国事繁忙,奴婢不敢叨扰’,亦或‘奴婢想报于王上,奈何不得机会’,亦或‘王后不让说,奴婢不知该听谁的’……

    他会毫不犹豫将这几个仆妇赐死,以解心头之恨。

    哪知为首的小厨娘颤巍巍道:“回王上,奴婢不知。奴婢一直在咸阳宫里,从未离开过半步,也不知王上诏命。王上是否在从前江府,跟厨娘说的,而她们并未被带进宫来。”

    江敞气得脸色发青,在原地转了两周,也只剩一句嘶吼:

    “以后,谁再给王后喝避子汤药,就给寡人一盆炭火咽下去!”

    几个厨娘战战兢兢,连连叩头:“奴婢遵命!”

    在心底也有几分后悔,早知道到了年龄,被放出宫去好了。

    谁知新王喜怒无常,荣华富贵不可得,还险些将命搭上。

    进门后,见筝筝倒是不缝制了,而是坐在那儿看书。

    一把拿起她的书,火气还未消:“前几日在你榻上看见的腰带呢?”

    时玥筝见自己眼前的竹简被夺,慢慢起身,同他对视了一眼,才缓缓行礼:

    “王上安。”

    江敞随手将竹简扔回案几,大咧咧坐在她榻上,还有她自带的香气萦绕。

    “我每日做得东西多了,随做随扔。不知丢到何处了。”时玥筝知晓躲不过去,便轻描淡写道:

    “王上陡然间问起,我不知该如何作答。您若明日问我写得狗屁不通的文章在何处、剪裁的窗花在何处,只怕我脑袋都要累坏了。不过王上若在意,往后哪怕是我用过的帕子、吃完的果核,也一并留着,省得您随时勘察。”

    时玥筝心跳如鼓,努力回想周文泰出征那日,身上可有戴自己亲手缝制的腰带。

    可她想不起来了,那一日所有注意力、都在控制自己不流露出不舍之色。

    否则,说一句是舍不得兄长,是绝不能在他那里过关的。

    好在江敞没多问什么,只是朝她伸出了手,时玥筝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自己小手,立即被他拉入怀里。

    “边关打了胜仗,你可知晓?”

    “知晓了。”时玥筝坐在他腿上,不适地扭动着身子,在他看来只是欲拒还迎。

    江敞挑了挑眉,“哦”了一声,似笑非笑道:“是何人告知夫人的?”

    他不觉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夫人还敢跟故交鸿雁传书。

    “不是王上你说的嘛?我刚知道,因为你刚说。”时玥筝机敏道。

    江敞嗤笑一声,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似是烦恼道:

    “你说,周将军打了胜仗,寡人赏赐他些什么好呢?”

    “后宫不得干政。”时玥筝听出了他的试探,自是不愿入套。

    “何况,我兄长是主将,他为副帅。即便有什么功劳,也该先赏赐我兄长。”

    “哦豁,你倒是不忘给自己家人讨封赏。”江敞对她的回答十分满意,才有心情同她戏谑:

    “不过你兄长,才娶了王妹为妻,又从都尉,晋封为大将军,赏无可赏,还要寡人给他什么好处?”

    “边关荒芜,不似中原繁华,金银珠宝再多,也不过只是摆设。妾身倒是觉得,王上可赏给他们一些食用的东西。”时玥筝掰着指头,一一数算着。

    “婴儿做衣裳的布料;虎头鞋、竹蜻蜓,还有其他玩物;女人的胭脂水粉;生病所需的药材;对了,书籍也可以多给一些。”

    江敞听完就乐了:“你倒是个好姑姑,也是个好小姑,想到的都是老弱妇孺之用。”

    时玥筝不满地撅起了嘴:“是啊,我本就是妇人,想到的自然也是妇人的东西。王上既然知道,还讥讽我。”

    江敞难得享受她这份撒娇时的可掬模样,却也心知肚明,没让她又糊弄过去。

    “好啊,那我就听听我家小夫人的妇人之见。”

    时玥筝微一迟疑,横竖都是一刀,还是开了口:“王上为何要来问我?依我看,您对周家已是格外恩典。准许他不孝,不将母亲接回咸阳。又允许他到处流窜,暂居相府,而不睡在自己家。实在,没什么需要额外赏赐的了。”

    ‘尤其,攻无不克,本就在意料之中,因他是周文泰,因周将军是神明啊。他打赢太正常了,着实犯不着这样夸张’,只是这话,在她心底过了过,是万万不敢说出来的。

    只怕引起他醋意,今晚又是雷阵雨。

    “因你们从前是故交,所以来问问你的意见,还以为你会有什么好主意。周老将军也骁勇善战,能者多劳也该多得,不能因为他有本事,就忽略了对他的奖赏。”江敞今日有几分反常,竟能承认他的功绩。

    时玥筝正在心底惊讶,就见他现了原形,开口道:

    “寡人曾听闻,夫人有一篇策论,论述兵法,颇有新意。都说这是周将军所做,此话当真?”

    时玥筝想起那篇策略,既不为搏名,也不为显摆,纯粹是想留下点跟他的回忆,成亲后好讲给孩子们听。

    策略是她写的,但却是周文泰口述。

    眼下还能怎么说,只急中生智,道:“多少神童,长大后就泯然众人。那篇不过我妙手偶得,再让我作,却是作不来了。”

    江敞哂笑一声,并不与她多问,只说了决定:

    “周将军早已过弱冠之年,还未娶妻,寡人心底不安。既夫人无更好的奖励,不如赏他两个女人吧。夫人意下如何?”

    时玥筝低头绞着手中的帕子,想遮挡自己神色,却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

    “王上觉着好就好,我不懂。”

    “好。那就这么定了。”江敞握着她的小手,放在自己唇边吻了吻,已让宦官去拟诏。

    “另外叮嘱周将军,一定要尽力生。生了孩子,都给寡人送回来,养在咸阳宫里,热闹。”

    时玥筝贝齿咬着下唇,心知肚明终究是躲不过。

    周文泰既已娶了妻,就不能不履行夫妻之实,会惹君王忌惮。

    “我的筝筝也要努力,早日为寡人生下个一儿半女来,好跟周将军的孩子为伴。”江敞说话间,便去解她袍上衣扣。

    “待周将军的孩子送回来,有孩子做引子,想必比送子观音管用,王室也能绵延子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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