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是江敞同几位心腹朝臣商议对策,居于首位的便是时知节。

    “戎狄送来了书信,称要送太子归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归还质子,不是挑衅又是什么?”江敞手中握着草原而来的竹简,努力掩饰着怒意。

    “戎狄这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啊。”唐守清从他手中接过信笺,匆匆阅览了一番,继续道:

    “先前戎狄便有使臣过来,逼迫公子兑现承诺的疆域。”

    “我当初为了戎狄提出太子为质,的确许诺给他,待我继位,将边关两座城池割让给胡人。可君父还没咽气呢,他们就如此迫不及待讨要。”江敞提起小人行径,没有丝毫羞愧,在他眼里,无毒不丈夫,君王不能妇人之仁。

    何况,这锦囊妙计,也是在坐军师团给他出谋划策的。

    “许是预料到了公子雄心壮志,并非那等纵情声色犬马的昏君,知晓尘埃落定后,您不会割让土地,故而提前讨要。”唐守清道。

    江敞在心底评估,太子归国之后,自己继承王位还有几分胜算。

    越想越灰心。尤其自己费劲巴力将他弄走,若他就这么回来,岂不是前功尽弃?

    “不,我绝对不能让他回来。是我动手晚了,没提早将他在番邦解决掉。”

    “可是这事不好办啊。胡人的老巫预料到了,公子会有此计,因而留了后手,将太子仔细看管了起来。比对待他们亲爹,保护得还要周全。”唐守清言罢,又回禀道:

    “公子派过去的刺客,还未接近太子,就遭了草原勇士绞杀。也亏的是训练有素的死士,否则其他人,连草原部落都混不进去。”

    现在再处心积虑培养奸细,或使美人计,也来不及了。

    “岳丈,你说,要么我干脆将城邑给他算了,可好?”

    “公子要想清楚,你给他城邑,他也未必善罢甘休,保不齐还会得寸进尺。而你若无故割地,也恐失了民心。”始终缄默不语的时知节,终于押了口茶,缓缓开口道:

    “且他今日得了两座城池,明日还想入主中原,与您平起平坐。”

    “我就说,给他城池前,让他先杀了太子。我看到首级,就交付城邑。”江敞急切道。

    “首级,他可以拖着不给,也可以给你假的。易容术,并不难。最关键的是,他拖得起,公子拖不起,太子即日便要归国。”时知节想起女儿被人当了棋子,更是心疼不已:

    “尤其,太子若揭发,小女与余夫人密谋之事,只怕咱们几个的脑袋,都得搬家了。”

    江敞有感于岳丈消息通灵,毫不逊色于自己。饶是他,也是在母妃那儿得知的。

    江敞很快驱散开了心底的杂念,也许不是岳丈在咸阳宫里,安插了太多眼线。保不齐就是筝筝说与他知晓的。

    余夫人这个娘亲,能告诉自己实情。那筝筝这个小女儿,告诉父亲也是情有可原。

    “岳丈,对不住,让小女子去涉险,还是做这等惊世骇俗之事。此事娘未提前与我商议,否则我绝不答应。”江敞表现出了懊悔与愤慨,眼下真是用人之际,不能内部先乱起来。

    即便不是筝筝告诉他的,相国在宫里宫外、朝堂庙堂有些人脉,都实属应当。

    “暂不说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义。即便我真丧尽天良,这事也该是我去做。是我娘亲太心急了。得了空进宫,我自当再多劝劝。”

    不过江敞还是想知道,筝筝是何时在何地,将此事告知岳丈的。

    这几日都不知她去了相府,难不成是书信往来?

    这等事,若留了痕迹,日后准要落人话柄。

    私心想着,以后要查筝筝每日踪迹,书信往来了。

    时知节对这妇人之见,没有过多评价。妄议君王宠妃,也于礼不合。

    只是对爱女,依旧有万千担心:“筝儿蠢笨,从前在相府一直由着她性子,无有所长,任何本领都是学艺不精。往后公子若有事,可交托老夫去办。还请不要折腾筝儿了。害了她性命不要紧,可若是办砸了公子大事,岂非悔之晚矣?”

    只要一想到他如珠似宝的嫡出老幺,战战兢兢去杀人,可能会脚软、会恐慌,便心疼不已。

    若事情败露,她被当场拉出去砍了,更是后怕。不怕她连累时家,只怕她无法脱身。

    事成之后,留下心理创伤,也得需时间来消弭。

    “下次再不会了,我没想将发妻磨砺成训练有素的刺客,我也非常愿意保留夫人这份心思单纯。”江敞知晓岳丈不高兴了,当即半真半假表了态。

    若是太平盛世,他自然不会为难筝筝。

    但若只有一线生机,他会毫不犹豫地舍了这个发妻。

    他只爱自己,在他眼里,也只有自己最重要。

    按耐不住心中疑虑,还是问了出来:“只是小婿有一事不明,岳丈是在何处得知此事的?”

    江敞不是没想过矢口否认,但岳丈知晓了也无妨,且同盟还是应该坦诚些,否则相互猜忌,必生嫌隙。

    若真抵赖,岳丈拿出证据对峙,场面会显得很难看。

    “回公子,小女替您遮掩,为娘娘周全,并未向我吐露半个字。是御医里,有老夫从前的学生。在老夫进宫请安时,向御医问起,御医说出君上病重诱因,是香料中有剧毒引起的。又问了宫里几位宦官宫女,君上病重前后几日,只有小女服侍近前。”时知节平静无波说完。

    “岳丈安心。此事与我夫人无关,是一直以来助君父炼丹的老道,往香料里掺了剧毒。筝筝只是去尽孝心,除此之外,什么都没做。何错之有?”江敞知晓是自己疑心过重,猜忌了左膀右臂,有几分过意不去。

    自然是得给岳丈顺着气,讲的也是肺腑之言。

    “不过那老道也是无心之失,既是无心之失,不是故意谋害君父,便不将他满门抄斩了。不过即便不是有心,致使公父龙体受损,也不可姑息,只赐了斩立决。”

    那老道有没有家人都两说,没留着他秋后问斩,就是怕他乱说话,时知节没纠缠仲公子的处置方式,只说:

    “是。老夫也不过推断,想必小女顽劣,倒还不至于罔顾人伦。她既没这个贼心,也没这个贼胆,是老夫多虑了。”

    江敞与岳丈对视一眼,又匆匆避开对方目光,彼此心照不宣。

    江敞在心底种下了怀疑的种子,他见识过岳丈的智慧,但不信他能推断的如此精准。更懊悔自己认下此事。

    自古以来只有君王在臣子府上安插眼线,还没有臣子敢反其道而行,在宫里盯着君王的。

    时知节此刻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将这件事直接掀出来,放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来日若要推女儿入火坑,也得拉余夫人一起。

    不过那时,君王反复无常,又逼着女儿一个人认下,时知节也无力翻天,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那以岳丈来看,当如何?给戎狄割地不可,太子送回来亦不可,难道我就成了瓮中之鳖,腹背受敌,无脱身之法了?”江敞其实想过干脆破罐子破摔算了,可又不甘心。

    “公子,若想绝地反击,还有一个法子。”时知节犹豫了一瞬,还是说出了口。

    “那便是战。”

    “战?”江敞差点忘了,相国一直都是主战派,而不是苟且偷生,守着自己那点富贵。

    可依旧不明白:“当初答应送太子为质,也不全是我之谋略,而是朝中无人啊。”

    江敞说话间,将目光落在时克然身上,后又摇了摇头。

    大舅哥是真不行。他一个人行,但是底下将士士气低迷,打不了仗。

    他也不想刚继位,就亡国了。

    “公子,不若公子御驾亲征,想必能鼓舞士气。”时克然在他目光的敦促下,不得不开了口。

    “是。老夫自当再挑使臣与戎狄周旋,凭借三寸不烂之舌,最迟能拖到君上殡天,公子登基那天再发难。不在君上弥留之际乱起来,待公子继承大统,便与戎狄迎战。”时知节道。

    江敞有野心,但不多。

    他只想要王位,但没想过一统江山。

    尤其有自知之明,他统御人心、平衡朝臣、帝王之书,还需修炼。让他出征,他亦没有十全把握。

    他不想冒险,因为输的代价太大。

    “若公子肯亲征,臣愿为马前卒。”时克然慷锵有力道。

    江敞看出了他的凌云壮志,仿佛要弥补上回未出战时的遗憾。

    上次周文泰顶替了他出征,这回终于得了机会。

    江敞想到那个人,不过只有一瞬,便被自己否了。

    他要维护自己颜面,退缩的话,便需得心腹替他说出来。

    唐守清不是趋炎附势的人,瞅准了这个时机,还是替他解了围。

    因他心知肚明,时家父子此时逼问,也是为了抬周将军出山,而不是真逼君上去前线送死,总不能让好事变坏事。

    立即从中调和道:“以臣之见,公子不可。国不可一日无君,以免群龙无首,有狼子野心之徒,趁机作乱。尤其时家宗族虎视眈眈,从前就拥立太子,若公子亲征,城中空虚,即便太子不回来,也怕他们又捧个储君出来。”

    这借口站不住脚,到那时江敞手握重兵,再杀回来就是。

    但他没客套一番,怕岳丈这个老学究不懂人情世故,又赶鸭子上架,让他出征。

    借坡下驴道:“是啊。他们迂腐,不想选贤举能,一直执着立嫡立长。”

    虽太子不在,仲公子出征,更没嫡,也没长了,何来另立。

    但大家心照不宣,都没提起此事。

    “公子带兵凯旋,只怕那时已生米煮成熟饭。若逼的新君退位,又会名不正言不顺,恐难堵幽幽之口。”唐守清顿了一下,接着说:

    “若败,让宗族之子趁虚而入,反倒给他人做了嫁衣。且何人有公子文韬武略,圣贤明礼,唯有公子继位,才能救我大覃百姓、天下苍生。若其他人继位,倾社稷危如累卵,唯有公子,才能扶王图稳若磐石。”

    时知节听着自己门客说完,见机行事,开口道:

    “公子可否想过,重新启用周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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