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亲若是怕被连累,也不值得叔父结交。我将他吩咐的差事办好,他才能安心处理朝政。若他亲自过问这些,性质就变了,那时家才真正面临灭顶之灾。现在由我出面,只当小孩子家家不作数,在君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计较的时候,还能搪塞过去。还望叔母不要推辞。”时玥筝只寄希望于,到了流放之地,山高皇帝远,君上鞭长莫及。能予他们自由,至少莫要像看管犯人一般对待。

    说罢,再不舍得、不忍心,还是掀了帘子出来。

    官差看见她,怔了怔,想嬉皮笑脸地调侃两句,不过想到她虽是阶下囚的挚友,可也是王室身边的人,还是收敛了轻浮笑意。

    上前一步,恭敬道:“时小姐,有何见教?官差办案,还请您靠边站站。免得待会儿溅起尘土飞扬,脏了您的罗裙。兵荒马乱的,仔细吓着您。”

    “大人若是这般说,我还非得站在这看看了。原本我已经想走了。”时玥筝双腿如同钉在了原地,纹丝不动。

    “有劳大人挂怀,可惜我不是被吓大的。本朝女子抛头露面实属平常,没那压迫女性的封建礼教。只是敢问大人,对待覃国昔年的有功之臣,要如何羞辱驱赶,到了能将人吓到的程度呢?”

    “时小姐折煞小的们了,谁敢在相府面前自称大人,岂非与君上平起平坐了?”官差拱了拱手,暗自提醒这娇小姐、不过仗着会投胎、有个好家世,便狐假虎威。

    纠正道:“我等奉王上之命,解押的是叛军罪臣,可不是什么肱骨之臣。”

    “据我所知,少将军在狱中被人活活打死,也没招供。此事真相如何,还难评。退一万步讲,即便老将军真与戎狄私通,也不能抹去他征战疆场、半生戎马的功绩。如果没有他,保不齐你的女人,现在还在胡人大帐内,充当军技呢。”时玥筝提起周文泰,便觉心在滴血。

    一向不愿仗势欺人,可今日这相府嫡女的身份,她就用了。

    “多行不义必自毙,君上让你解押,没让你虐待。若我知晓,这一路上你敢鞭打、嘲讽,给周家家眷难堪,我不会放过你。我若是想给你俩穿小鞋,有一万个招数对付你。但你若能秉公办理,多份仁慈和良善,待你们归来,本小姐重重有赏。我父亲见此‘在高处尊重别人,在低处不放弃自己’的人,想必也会提拔重用。”

    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周家是囚犯的话来。

    官差起初听她几乎骂娘,心中恼火,却不敢、也无力反抗。

    直到她全部说完,咂了咂嘴,觉得有几分道理。

    如今机会就在眼前,自己没理由不抓住。

    “是。多谢小姐指点迷经,让小的茅塞顿开。小姐果然乃女中豪杰。只是——”官差看向周家门外的几个人,一看就是准备同去,一身富贵,想必带了不少金银细软。

    “将军府被抄家,需得将所有金银珠宝、古玩字画,收缴国府。闲杂人等,不能一起去流放之地。”

    “他们不是周家的人,难不成大人连普通百姓的银钱,也要没收?你们若是假公济私,打着替君上办差的幌子,中饱私囊,成了土匪,连路过的人银钱都要抢。那我可得跟父亲说,到君上那儿去,参你一本了。”时玥筝知晓方才的恩威并施起了作用,气势上得保持住:

    “至于那几个人,皆是这城中的商贾。谁说他们是与周家同去的?他们不过是外出谋生。哪条律法写着,商贾不能去外地讨生活?”

    官差在心底痛骂,都说寒门贵子,但是寒门出贵子太难了。

    她们这帮达官显贵,就牢牢占据了贵人阶层,奴隶生下来的孩子还是奴隶。

    眼前的姑娘,即便不是丞相嫡女,也是当场太傅弟子,是未来储君的同窗。哪个身份他敢惹?踩死自己,如同踩死只蚂蚁。很多时候,贵人不会踩,怕脏了自己脚。甚至不用亲自踩,只要稍稍表达不满,便有献殷勤的、排着队等着去踩。

    自然得对一姑娘言听计从:“是,您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周母已与家眷,从将军府出来,即将出城。

    眼见周家起高楼,宴宾客,楼塌了,如今众人避他如蛇蝎。从前那些溜须拍马、打秋风的,也不知了踪迹。

    只有时家一人,不避嫌,还在同她走动。

    “不要走大路,走小路,这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不要让人看见周家女眷受辱。”时玥筝见周遭聚拢了不少看热闹的布衣,没有官职,便能肆无忌惮了。

    就是这帮人,平常在菜市口斩首,也少不了他们。

    忽地有些替叔父和她的小将军不值,这就是他们九死一生保护的百姓吗。

    没人念他们的好,他们冒着尾大不掉的风险、承担君王的忌惮,现在家破人亡,是否值得。

    百姓愚昧,便不知对错。

    官差无奈,不得不改了阡陌小道。

    路过的氏族商贾纷纷交头接耳:“就是他,跟戎狄私通。为了荣华富贵,狼子野心,辜负君上的信任。好在君上没被蒙在鼓里。”

    “要我看啊,君上还是太仁慈了。就该将他们满门抄斩,以慑众人。戎狄杀了我多少大覃子民,与狼为伍,背叛家国,天理不容。”

    “听说一开始是要满门抄斩、夷三族的。后来丞相大人求了情,君上才网开一面的。都说君无戏言,这回也是看在相国的面子上。不过也有人说,是因为叛徒没招供,咬死了没谋反,才改判的。反正不管怎么说,就算现在还没定罪,君上看着这个白眼狼,肯定也闹心啊。不如赶走算了,眼不见心不烦。”

    时玥筝听着这样的流言,着实觉得刺耳。只恨自己出门未戴佩剑,兼之剑术不佳,不然真想将他们都杀了,让他们闭嘴。

    眼下咽不下一口气,从腰间摸出暗器,是防身用的一把匕首,狠狠掷了过去,直接扎在那布衣身后的土墙上,擦着他耳边过去,险些将他吓破了胆。

    这是她刺得最准的一次,这身本领还是周文泰教的,从前陪他练剑无聊,他见状便扎了个稻草人,由她投镖玩。

    只可惜,周将军是个好师父,她却是个不学无术之徒。

    “都给我闭嘴!谁再信口开河,我就把你嘴里灌满了铅。不是喜欢说吗?到了阎王殿里,跟黑白无常说去。”

    都知她身份,时玥筝这一番震慑,其他人皆连大气都不敢出,人群似鸟兽散,直接少了一半。

    好汉不吃眼前亏,商贾人家的大少爷当街打死了人,都会不了了之。何况是权贵之女,没那不长眼的,往刀口上撞。

    议论声小了许多,风头也调转了过来:“可怜周将军一世英名,却落得个畏罪自杀的下场。其实我不明白,他已经位极人臣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何必想不开去私通戎狄。真以为到了草原部落,就能做族长吗?胡人也认血统,谁会拜汉姓王。既然都是做臣子,给君上做臣子,不比给蛮夷做臣子强?何况君上礼贤下士,一代贤君。”

    有丞相小姐吹响了冲锋的号角,想必他们帮周家说两句话,也不会有杀身之祸。

    可还是被怼了回来:“有这功夫心疼乱臣贼子,不如多心疼心疼自己吧。这叛徒至少富得流油过,你冬天的柴火备齐了吗?”

    时玥筝想象中的、感念将军守四方平安的百姓,始终未出现。

    可她还是不愿如此绝望,宁愿认为,仅仅是他们感念了,自己没听见罢了。

    出城后,不能再送了。

    时玥筝紧握周母的手,又不得不松开,有万千担忧,还是捡了最要紧的说:

    “这几个随行的人,皆是相府精挑细选,忠厚老实、有胆识有魄力有能力之人。不会为了那点银两起了歹意,也不会精虫上脑、见色起意,忠义道德都忘了。叔母大可以放心,一路上不管遇见什么难事,都可以吩咐他们去做。”

    时玥筝在心底有点埋怨父亲,整天忙得披星戴月,也不知找个自己人解押。

    若是相府的人,能对周家多些照顾,也不必担心不熟悉的人,远离人烟、胡作非为了。

    也许父亲为周家求了太多,也是为了避嫌,才不敢在此事上插手的吧。

    “叔母,原本君上诏命,周家男丁刺字流放、女眷为奴。但下面执行的时候,说是到了流放之地再刺字,免得太后马上大寿,见血恐不祥。而女眷,也是到流放之地为奴。”时玥筝希望叔母,能明白自己的一片良苦用心。

    “到了那儿,就要随机应变、自求多福了。”

    远离王上的地界,自保也更容易些。周母明白的,让女眷去流放之地为奴,也是为了他们一家人团聚一处,能有个照应。

    “筝儿留步吧。我八成是要客死他乡了,你的恩情,就等我来世再报答。我原想着,余生让犬子好好照顾你。这会子——若他死了,烦劳你替他收尸,随便葬在哪儿都成,只要别叫野狗分吃了。若他还活着,烦劳你给他口水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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