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扶生花 > 蜜沙冰
    尉迟皞回来的时候,阿嬗正在客堂,抄着书简。

    “阿嬗……”

    阿嬗这才注意到尉迟皞。她放下笔,应了一声。

    阿嬗已将那件裘茸斗篷收起,而她脖颈上的浅浅的印子,这会儿也消了。

    尉迟皞提了提手里的蜜沙冰,道:“我、我买了蜜沙冰回来,是凡间的新的吃食。冰凉的,最衬热暑了!阿嬗,要尝尝吗?”

    “嗯,好。”

    尉迟皞见阿嬗乐意,大步跨上台阶。

    如此,尉迟皞和阿嬗各自一张案几,各自一碗蜜沙冰。

    只是尉迟皞的目光时不时落在阿嬗身上,酝酿了良久,也挣扎了良久,他紧阖着眼,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阿嬗,昨夜……”

    “昨夜的事情,对不起。”

    尉迟皞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抬起头,看着目光始终落在蜜沙冰上的阿嬗。

    “昨夜,你有问过我的……是我自己,我、我没有拒却……”阿嬗的声音甚轻,但尉迟皞还是听得分明,“我明知你当时喝醉了,应当制止你的……”

    “不,你不用制止我!”尉迟皞猛地一顿,支吾着改口道,“我、我的意思是,我……我……”

    尉迟皞回四方宅之前,想过许多话术。可阿嬗几句话,让他完全想不起来自己该说的。

    自己问过阿嬗,有吗?啊,好像有,但他当时下嘴太快了,如今才模模糊糊地想起来。而当时阿嬗不仅没制止自己,还没拒却自己……没拒却,没拒却……那那那、那是不是,就是那个什么……

    尉迟皞“我”了个半晌,思绪是越飘越远,反而“我”不出个所以然来。

    直到阿嬗唤他,他才迟钝地反应过来。

    “我、我,是我的错,我不该喝那么多的,还给阿嬗添了许多麻烦!但是,我不是借着酒劲,随意做出那种事情的登徒子,我是真的喜……”

    “阿嬗,这些我一并带去给沉业了。哎,这是什么,是冰吗?”

    突然出现的应佚,挨着阿嬗落座同一张案几。

    尉迟皞不客气道:“你怎么还在这儿?!”

    应佚奇怪地反问道:“我为何不能在这儿?哎阿嬗,你还没告诉我这是什么呢?”

    阿嬗回道:“是皞买的蜜沙冰。”

    应佚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道:“今日是集市,什么吃食玩艺应有尽有。这蜜沙冰瞧着是好,不知味道如何。让我尝尝?”

    说罢,应佚就捏起了阿嬗的手,把匙子里的蜜沙冰往自己的嘴里送去。

    对面的尉迟皞瞪大了眼,本黑了半截的脸现下是彻底黑了。应佚却未瞧见,只顾着品嘴里的冰,道着“不错不错”。

    “要论这些吃食玩艺,皞皞当属魁首。”

    皞皞愤愤道:“你这话,说得我好像除了这些吃食玩艺,什么都不行一样!”

    应佚见他愤愤的样子是更乐了。与阿嬗再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后,应佚才起身离开。

    尉迟皞看着眼前的蜜沙冰。冰已化出了一小滩水,含在嘴里,不如冰来得凉快。

    夏时的光,亮得明晃,客堂里的红绸更是红得灿艳。池子里波光粼粼,目之所及皆是刺眼。

    阿嬗的模样,似乎也要比平常,更分明了些。

    好似,有光一般……

    小匙子里盛了冰,朝着阿嬗的嘴巴而去。

    猛地,尉迟皞的身子伸了过来,一口把匙子含在了嘴里,连着匙子里的冰。

    “……皞?”

    尉迟皞一惊,剩下空空的匙子,把身子缩了回去。

    疯了疯了疯了疯了……为了不让阿嬗吃到应佚吃过的匙子,居然做出这种事情……啊啊啊尉迟皞,你把那匙子扔池子里,再给阿嬗拿个新的,都比这蠢办法来得有脑子!

    “我、我是想着,或许,阿嬗的蜜沙冰,要比我的味道好些……”尉迟皞艰难地舀了一匙自己碗里的,又是艰难地向阿嬗递去,底气亦是不足,“阿嬗,你、你要尝尝,我的吗?”

    尉迟皞不住地把脸撇到一侧。表面看起来还算是平静的尉迟皞,心里已把自己埋了百八十回了。

    手上传来匙子的异动。尉迟皞抬起头,是阿嬗尝了自己的蜜沙冰。

    “怎、怎么样?”

    “嗯唔,好像是一样。”

    见尉迟皞一直看着自己,阿嬗擦了擦本就干净的嘴边。尉迟皞一个激灵,连忙收起溢出的欢跃,抿着嘴。

    “可我觉得,还是阿嬗的,味道更好些。阿嬗,我能和你的蜜沙冰,换、换换吗?”

    “好啊。”

    阿嬗正准备把自己的蜜沙冰换给尉迟皞,却见尉迟皞把案几搬了过来,和自己的案几拼在了一起。

    安置好案几后,尉迟皞的手肘撑在了案几上,伸来的匙子挨着阿嬗曾舀过的地方。

    哦,这么个换的意思……

    阿嬗凑了凑身子,这便也将匙子伸了过来。

    如此,阿嬗的模样也更分明起来。

    如此,尉迟皞便又目不转睛起来。

    阿嬗看着尉迟皞,再瞥了瞥匙子里的蜜沙冰,将匙子喂到了尉迟皞的嘴边。

    尉迟皞一个激灵,还是张了嘴去。

    阿嬗再舀了一匙尉迟皞的蜜沙冰,品了品,问道:“不一样吗?”

    “嗯……不一样。”

    仍是没能品出什么不一样的阿嬗,还是点了点头,又喂了一匙去。

    喂着喂着,阿嬗似乎很喜欢这种投喂的方式。阿嬗的蜜沙冰、尉迟皞的蜜沙冰,最后大都进了尉迟皞的肚子。

    在两碗蜜沙冰都见底的时候,尉迟皞才后知后觉,自己今日已有三碗蜜沙冰下肚了。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一直被投喂,甚至担心起,阿嬗会不会觉得自己太过贪嘴。

    虽说是三碗蜜沙冰,但并不顶饱。刚还担心的尉迟皞,在听到晚上有糖醋鱼的时候,扬言要多干两碗饭。

    而到了半夜,还在床上疼得打滚尉迟皞意识到,自己是真的很贪嘴。

    尉迟皞捂着肚子,反思着:阿嬗的糖醋鱼没有错,错的是自己吃了那么多的蜜沙冰。

    “皞,”阿嬗推开了虚掩的房门,“你怎么样了?”

    尉迟皞本是想撑着说“不疼”的,可话到了嘴边,成了“疼”。

    阿嬗的手覆在尉迟皞的肚子上,轻轻地揉着。

    还没揉两下,尉迟皞便不再喊疼,转而握上了阿嬗的手,轻轻地却也牢牢地。

    “呜,阿嬗……”

    “嗯?”

    尉迟皞把那只手缓缓往心口贴去,想就这样融到自己的心上去。

    永远放在心上,捧着,也护着。

    “阿嬗,你可以,喜欢我吗?”

    尉迟皞低声喃喃,似在呓语。

    他知道的,若是阿嬗不愿意,他便只能眼巴巴地、远远地望着。

    而在阿嬗没有给他明确的答复之前,他也想用尽各种手段和办法,就像狐狸与帝王的爱情,哪怕在世人看来,不堪又虚假。

    “嗯。”

    阿嬗的声音很轻,但尉迟皞还是听得分明。可他不敢确定,他怕这又是自己的一场梦,一伸手,梦就醒了。

    尉迟皞撑着身子坐了起来,也又目不转睛起来。

    “……真的吗?”

    “嗯。”

    阿嬗垂着头,抿着嘴。尉迟皞想看她的眼睛,可他不敢逼迫她,他怕又惊扰了她。

    “若你不在四方宅,我就不知要做些什么,好像有很多的事情可做,又好像无事可做;若是你在,那些事情依旧无趣……总之除了你,什么都很无趣;而只要你在,我就会很欢喜,哪怕什么都不做。”

    阿嬗微微抬起头,见尉迟皞仍是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又赶忙垂了下去。

    那些话,是她从话本里看来的。当时看的时候觉得感同身受,就一直记着,品了好多日。

    她想起之前镜子里的模样,慌乱无措。她现下的心情,与当时一样,想来模样也是一样的。

    “我现下不好看,你别看……”

    尉迟皞摇头道:“好看的!阿嬗最好看了!阿嬗不管什么时候都好看!”

    阿嬗重新抬起头,对上尉迟皞灼灼炙热的目光。

    尉迟皞在轻唤着阿嬗的名字,一遍又一遍,怎么都唤不够一般。直到尉迟皞反应过来时,他那身子,已经凑得很近了。

    阿嬗眼睫轻颤,尉迟皞的手忍不住再握紧了两分。

    他亦喜欢阿嬗的眼睫。

    像是画纸上的提笔,浓淡皆是恰到好处。

    堂风轻过,红丝交缠。

    尉迟皞的脑袋落在阿嬗的肩上,低喃道:“阿嬗,我喜欢你。”

    尉迟皞语气郑重,一如方才。

    “嗯。”

    “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

    “……嗯。”

    ……尉迟皞又梦到那个梦了。

    星点红光,是数只红蝶,是翩然轻绕。

    身前,是以红绸为盖头的女子。一袭红衣,盖不住清冷。

    尉迟皞就这么鬼使神差地,掀起了那条红绸。

    然后,凑了身去。

    在那片黢黑之间。

    这世间好像只剩下他们。没有谁来道贺,亦没有谁,会来将他们分开……

    如此,也好。

    这样一来,他就再也不会离开阿嬗了……

    阿嬗醒时,尉迟皞已不在屋内了。

    阿嬗找到尉迟皞的时候,尉迟皞正在客堂前练剑。

    见阿嬗来,尉迟皞便笑了起来。

    今年夏时,是过热暑,日光所至皆是刺眼难以入目。

    可偏目之所及,全都恰到好处了起来。灼眼,也挪不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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