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萨吾将钱借给王佳嘉后就没有怎么再和她见面了。就算萨吾邀约她,王佳嘉也经常因为学业繁忙这种蹩脚的借口拒绝。萨吾某天意识到王佳嘉的推脱是极有可能源于她以为萨吾在催她还钱。为了让王佳嘉撇去顾虑,萨吾还给王佳嘉发了消息,让她不用着急着还钱。
李敬一和萨吾自从万圣节之后越发熟络起来,也使得原本枯燥无味的学习生活变得有意思。他们在睡不着的午夜驱车前往海边畅谈一夜,亦或者通宵达旦地在电子世界浴血奋战,也不乏在孤寂的夜里来上几杯特调酒。
萨吾的日子总归是不错的,比在家里过得舒坦。
凌晨三点,终于写完论文的萨吾困得睁不开眼,关上电脑,盖上被子,就睡着了。正当萨吾快要进入深度睡眠时,手机响了。萨吾内心咒骂打来电话的人,他的手在黑暗中摸索寻找着手机。
接通电话后,电话里传来声音浑厚的男声“喂喂怎么没声宋目犀”
萨吾实在困得睁不开眼,看都没看是谁打来的电话。他混沌不清的嗓音问:“喂谁啊”
“谁我是你哥!我的声音你听不出来”
萨吾有气无力地吐槽着:“现在我这边凌晨三点诶!睡了,明天说。”
“你敢挂我电话,你不想活了”
“你讲不讲理,凌晨三点我不睡吗算了,你到底找我干嘛。”萨吾被他哥哥无理取闹且霸道的态度气得人清醒了。
“下个月,爸生日,你记得给他准备点啥。”
“不要。”
“你就随便买点啥,哄他高兴高兴。听见没有。”
“你要买自己买。我才懒得管。而且我也没钱好吧。”
“你的钱呢”
“借人了。”
“借了多少”
“一万刀。”
哥哥听到数额后,冷嘲热讽:“怎么改做慈善了就没见过你这么蠢的。你钱还要得回来吗宋至乐说得对,我们家最蠢的就是你。”
“关你什么事,你少说几句会死吗”
“我不管你,你记得买。到时候,你给宋至乐打个电话,认个错。”
“不可能,我没错,不去。”
“我的弟弟,你清醒点好吧,宋至乐和妈离不离婚,也轮不到你来说,人家才是夫妻。你懂不懂啊。不说了,就先挂了。”
“嗯,挂了吧。”
挂断电话后的萨吾全然清醒,昏黄的街灯透射进漆黑的卧室房间,孤寂在房间蔓延开来,他盯着空荡无物的天花板出神,思索着为何会出生于这个家庭。
萨吾原本的名字叫宋目犀,是他父亲为他取的。父亲从护士手里接过刚出生的他,慈祥地看着怀里的孩子,他生有一双好看的眼眸,似黑夜的星。父亲笃定这双眼睛会给孩子带来世间的幸福,若能看透人心是最好不过了。
据外婆描述,婴儿时的他还是很受父亲的疼爱。百岁宴那天,父亲在酒楼大摆宴席,邀请宾客前来庆祝他的百日。为了新生儿的到来,父亲卖掉旧房子加上他的存折里的钱换了一所新屋。母亲觉着肚子里的孩子是她的福报,因为他,丈夫从游手好闲的小混混转变成了正经生意人。以前夜夜不着家,现在倒是早出晚归了。
而宋目犀对外婆说的都没有印象,打从他记事起父亲就是个渣子了,半夜三更醉醺醺地归家然后就和母亲吵架。他还记得某天下午,母亲在厨房里拿着刀指着父亲,崩溃大骂,整栋楼都听得见他家的动静。萨吾坐在客厅里玩着积木,不清楚到底是谁的血滴落在积木上,未及时擦去的血凝固,留下永久的痕迹。
要是问起宋目犀对父亲的印象是什么样的。他会先沉默然后回一句:“没什么印象吧。”事实是他不想去回想父亲,还要找些词语去形容他。宋目犀时常认为,宋至乐这个名字用在他父亲身上着实讽刺了些,一个永远只能带来痛苦的人凭什么要用这个名字,乐在何处呢
宋至乐在物质上从没亏待过家里的人,他们的日子过得是不错的。萨吾从小都不缺零花钱花,甚至多得花不完,宋至乐每次和孩子分开时都会问上一句,缺钱花吗然后从钱包里拿出钞票递给他。宋至乐不常在家,萨吾也不知道他每天在忙些什么,就忙得没有时间陪他。大把大把的给钱是宋至乐对孩子的补偿也是他为求心安的方式。相比于传统的中式家庭望子成龙,期盼孩子成绩能够名列前茅,考到更好的大学。宋至乐不关心萨吾的成绩,从不过问。只是偶尔于孩子没有话说了,又得树立一家之主的威严时会随口一提,要好好学习,不要学坏了。萨吾也就敷衍一句过去让话题过去。在宽松,放养的成长环境下,萨吾成绩却出乎意料的优异。在读书的这条路上,他也没有遇上什么过多的挫折,一直就保持着好成绩。
宋目犀是家里第二个孩子,他上面还有一个大哥,叫宋抚。宋抚似乎是个天才,聪明过了头。所有人都羡慕宋至乐生了两个聪明的孩子,一个比一个争气。萨吾是标准的优秀生,从小听话,乖巧,从不叛逆。从小到大所有教过他的老师都称赞过他聪明,有礼貌。从双一流大学毕业后,去到美国继续读研。外人看来,他读书这条路走得很顺畅。但是不巧地是萨吾有一个比自己还要优秀的哥哥。至少在父母眼里哥哥比萨吾要优秀多,因为和萨吾内向腼腆的性格相比,哥哥更懂人情世故,更明白如何讨人欢心。在家里,哥哥总是赢得更多关注和父母的爱,萨吾并不是被偏爱的孩子。越是长大,宋抚越像自己的父亲。宋抚和父亲一样,将自私和冷漠刻入了骨髓里,去除不掉的基因。被偏爱的有恃无恐,宋抚打心底是瞧不起他弟弟的。在他看来,作为一个男性,萨吾情感过度丰沛了,不能成就大事,只有和父亲一样保持威严和理智方可成大人物。弟弟并不完全算是无能之人,但就过于软弱了。萨吾也曾害怕过自己是否也会和趋向他们,为了不和他们成为一丘之貉,萨吾保持着清醒的苦痛,厌烦他们却无法与之分离。
萨吾的妈妈,温濛濛,是最典型的东亚母亲。依附于丈夫而生存的家庭主妇,一生所有的价值都付之于家。苦大仇深地爱着,恨着自己的丈夫。丈夫留恋于花花世界,她独自一人撑起家中的事务。她呵护,哺育自己的孩子却不懂怎样去教育他们。她的教育主旨是任由孩子们野蛮生长。
在这样的家庭下长大的宋目犀和他的家人形成完全不同的处世逻辑。他讨厌父亲的漠不关心,目空一切。他的哥哥一步步走向父亲的老路,两个人越来越像。母亲则是自欺欺人,辛酸努力地维持着家庭和睦的假象。表面完整的家实则早就支离破碎。母亲天真地坚持着,只要不分离,总是会好的。
幸好,他有个好外婆,她是家里唯一对萨吾好的人。外婆名叫温程,是的,萨吾的母亲跟着外婆姓。温程不是一般的强大,在那个年代,她独自一人抚养温濛濛长大成人。后来萨吾出生,她又无微不至地照顾。萨吾在如此病态的家庭长大还能保存着善良都是受到温程的影响。外婆的爱永远是萨吾心中最温暖的依靠和力量。
萨吾想着想着就再次入睡,再次醒来都是下午了。
十五
“高莫,有个事,我想和你聊。”思索一夜的姜苏子实在无法理清楚,她主动找高莫寻求帮助,期望她能给出些建设性建议。
高莫想不到姜苏子突如其来地正经是能为了什么事,在这半秒钟里,她回忆了所有和姜苏子在一起的重要时光。总得来说就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行,你想说什么”高莫放下手中的东西,认真严肃的看着姜苏子。姜苏子被她的认真模样逗笑:“高莫,你放松点,干嘛搞得这么严肃。”
“我的姐妹,你是没看到你刚在的表情配上你的语气,我以为我得罪了你。”
姜苏子笑着把高莫拉到床上躺下:“就和你聊点我自己的事嘛。”
高莫用手撑着脑袋,看向姜苏子,猜测着:“周柯名”
姜苏子点头:“他昨天,给我打电话了。”
“哦所以你们和好”
“算是吧。”姜苏子的反应和高莫预想中的不同,姜苏子的情绪不像是和好那么简单。她肯定还发生了什么。
“算是我不懂了。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我可听不懂你的话。”
“是,我们是和好了。”
“你们友情得以修复,不是件好事吗干嘛还是不高兴。”高莫用手戳了戳一直看向天花板的姜苏子。
“因为他向我表白了。”
“表白”高莫从床上弹起来,整个人都精神了,激动地喊着“我就说你们两个肯定不正常。果然,你们两人。”
“你冷静点,他是表白了,但是他是喝多了表白的。”
“哟,那可真的就难说了。一个男的酒后才说的话,很难评价。”高莫瘪着嘴,摇着头,表示对此种行为的不赞同。
高莫完全猜中了故事的发展趋势,今天一早,姜苏子就收到了周柯名承认错误的消息:“昨天晚上喝太多了,我要是说了什么不好的话就当什么也没发生吧。”
并不合理的是姜苏子看到周柯名发来的消息本能地反应竟是生气。她将手机熄屏,扔到一旁。若是朋友喝多了,做错了什么,说错什么本就该一笑而过罢了。姜苏子表面告诉高莫自己生气的原因是,周柯名对待他们的友情过于随意,让她觉得自己不受重视。实际上呢姜苏子真的是因此而生气吗
高莫倒也是犀利,看穿了姜苏子的真实想法,她毫不留情地,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冰冷地说出自己的理解:“你们的友情本就不够清白,到今天这步,你还要去骗自己吗难道你生气的点真是他随意表白明明是你不知道他是否真心罢了。苏子,无论你心里怎么想,之后和他如何发展,我作为你的朋友还是想提醒你一下,你若无法直视内心,是得不到自己真正想要的。”
姜苏子勉强地笑了笑:“知道了。”姜苏子琢磨不透周柯名那晚的动机,人不是说酒后吐真言吗
被戳破的纸是无法再修复的,被点燃的火堆是没有那么容易熄灭。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姜苏子把周柯名的话入心了。
十六
萨吾坐在沙发上,李敬一在他面前来回踱步不停。
“你是说你借给了她一万刀”李敬一停下来对他发问,萨吾点头。李敬一难以置信地皱眉,然后又继续踱步。
“那她有说她用来干嘛吗”萨吾摇头。
“那她有说什么时候还吗”萨吾依旧摇头。
“你有问她去要吗”萨吾还是摇头。
李敬一无奈地也坐下,“我亲爱的萨吾,你能知道点啥。”
“你现在就约她,走,我们去找她要钱。”
“她上次的消息都没有回我。”萨吾尽力避开李敬一的眼神。
李敬一想了想,对萨吾说:“这样,我去找人打听一下她上的课,我们直接去学校找她。”
萨吾并不想用李敬一说的方法去找王佳嘉,即便王佳嘉欠钱不还,但是当街拦截一个女生不是什么体面的事。李敬一也是为了帮他,所以万般无奈下,萨吾点头答应。
李敬一和萨吾一早就去到学校,他们根据朋友的消息找到王佳嘉上课的教室,站在教室的门口,等着王佳嘉出来。“你想好怎么说了吗”李敬一问萨吾。
“还没。”
“要不我来说”
“不用,我得自己说,带着你来已经很像高利贷要债的了。”
李敬一不在多说什么,他尊重萨吾的选择。
下课后,王佳嘉随着人群从前门离开教室,她从包里摸索着耳机。等她戴好耳机,抬眼就和萨吾对视了,王佳嘉惊恐地后退,却被萨吾拉住了胳膊。“王佳嘉你别跑呀。”
王佳嘉极力想要甩开萨吾的手,用力挣扎。萨吾见状对她说:“我就只是找你聊一聊,你不回消息,我也不想来找你的。”
“你放开我,不然我…我喊了。”王佳嘉瞪着萨吾,用眼神威胁。萨吾还在犹豫要不要放她走时,王佳嘉突然变得像疯子一样大喊起来:“我警告你,流氓,不要碰我流氓。”教室里的少许中国人转过头看向两人,观察情况。路人的眼神像刀,一把把插入萨吾。萨吾被王佳嘉的举动搞得慌乱起来,为了撇清关系他松开手了。王佳嘉抓住机会,就从后门逃走了。
萨吾过了半响才完全缓过神来,他沮丧地走出教室。李敬一迎上来,急切的想要了解情况。而萨吾只是说了句:“别问,反正没要到。”萨吾一个人像个游魂走在前面,李敬一看着他落寞的背影倍感无奈,随后追上他,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没事,我们再想办法,我李敬一一定帮你把钱拿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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