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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熠熠微光里》

    chapter 29

    不知是不是喝了酒,蒋哲宁断断续续像跑马灯似的做了很多彼年的梦,梦很长,出现了很多他放不下的人和事。

    他梦到大学和鹿予聊起的事。

    妈妈突然跑回云坪杀了爸爸,爸爸的家人起诉了她成为自己的债主。从此他的世界变得更加黑暗,不但从小背负有个“神经病”妈妈的称谓,还多了“杀人凶手”家人的标签。大笔的赔偿金让他无力承担,只好日复一日的不断打工,日夜承受来自王阿姨的精神折磨。

    有段时间,他觉得自己也快疯了,如果疯了是不是就可以像妈妈那样解脱了?

    后来他和鹿悠遇到了王阿姨,小丫头为保护自己受伤了。再后来,鹿爸鹿妈非要帮自己还清债款。他们对自己这么好,他怎么可以让他们受到打扰,他必须离开,于是他拿着鹿家的钱让他们帮自己说一个谎。

    他梦到师父问他去前线的事。

    那时候恰逢外婆的身体查出问题。师父说:“哲宁,台里只有两个名额,你愿不愿意跟我出去看看天下?”

    他知道如果去了外面就会有另外一笔补助金,他需要钱,想都没想点了头。师父告诉他在国内驻站或是在台里仍旧可以做新闻,但去前线就是要命的工作,你不再想想嘛?

    他说:“不想了师父,我学新闻就是想上前线,我的初心本愿就是上‘战场’,当一名战地记者。而且我需要钱。”

    后来师父为了他所谓的一手素材,永远长眠在了异国他乡。

    他又梦到临行前去看妈妈的事。

    妈妈住进了医院,但她不记得过失杀害爸爸的事情,仍是执着的问他爸爸在哪里,为什么还不回家。

    听鹿爸说妈妈之前和爸爸离婚的时候也许有些解不开的心结,可能是后悔,可能是误会,所以她生病之后就下意识忘掉那些事情,想找到爸爸解释当初没能说出口的心里话。

    “妈,我爸走了,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

    “出差吗?”

    “对,他说等到家里的昙花开了他就回来了。”但那朵昙花早在十几年前就被妈妈踩死了。

    “好,好,好……”

    “妈,我也要走了,一时半会回不来,您多保重。”

    然后……妈妈愣了片刻又哭又笑,喊着:“你也走,连你也要走,你们都要走,不可能,一个都不能走,你们都走不掉……”说罢身子向前想掐住他的脖颈。

    蒋哲宁还想说些什么,但两名护士一左一右挽住她,一名医生进来查看情况安抚她。

    “病人情绪很激动,你不能再刺激她了,改日再来吧。”

    这一走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回来,如果自己回不来了,妈妈和外婆该怎么办?蒋哲宁转身想遵从医嘱先离开。

    “儿子,儿子,宁宁……”妈妈忽地喊着小时候才会喊他的名字。

    蒋哲宁脚步停住,不敢回头看她。

    “宁宁,放学别贪玩,妈妈今晚给你炖你喜欢吃的大鸡腿……还有啊,你爸走的时候忘记带这个了,你给他顺道带过去吧。”她从兜里掏出“空气”放在蒋哲宁手里。

    “这是什么?”蒋哲宁伸出颤抖的手,配合着妈妈。

    “家里的钥匙。”

    “好,我这就给爸送过去。妈,我上学去了。”

    妈妈温柔的笑着,用被自己挠伤的手摸了摸他的脸,“乖,早点回来。”

    “好。”蒋哲宁眼角擒住的一滴泪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滑下来。

    梦境在扭曲,紧接着他置身前线,头顶上方传来战机投下炮弹的声响,脚下的地面剧烈的颤抖,他身子一晃跌入无底的深渊。

    蒋哲宁从噩梦中醒来,心脏剧烈的跳动,额头也冒出豆大的汗珠。

    自己竟然睡着了?尽管做了很多梦,但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自然地入睡过了。在云坪工作的那两年他几乎是要靠药物才能入睡,在战争国家更是不敢轻易睡死。

    一个啤酒罐蓦地从沙发上掉落,蒋哲宁才发现地毯上还睡着一个人。此刻鹿悠正安稳的双臂搭在沙发上熟睡着。也不知道他俩是谁先睡着的,蒋哲宁发现客厅里的空调一直显示的是恒温,大概是小丫头看自己睡了才去调的温度。

    蒋哲宁小心翼翼地抱起鹿悠,把人送进她的卧室。

    鹿悠的卧室和她原来那间很像,她喜欢白色,却也爱各种花朵,所以她的房内会有很多用花装饰的东西。白底花朵的床上用品,白色花朵形状的地毯,花型的床头灯。像它们的主人一样可爱有朝气。

    把人轻轻放在床上,她好像感觉出是到了床上,直接打了个滚翻到床的另一边。蒋哲宁没见过她睡觉,不知道她睡着是什么样子,如今还是头次见,不禁笑了笑。随即又把人正过来,帮她盖好被子。

    他记得鹿悠后来又拿了几罐啤酒,好像是国外的品牌,酒的度数都不太一样,一起混着喝就容易醉。等早上人醒了,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学鹿予行使哥哥的权利教育一下妹妹,让她以后不能乱喝酒。也不知道她之后又喝了几罐,现在连个动静都听不到了,不仅如此嘴里还说着梦话。

    鹿悠不停呢喃,想听清她说的什么必须要凑近些。

    蒋哲宁把耳朵放过去,一股热气朝耳朵吹来痒痒的,他别扭的捏了捏耳朵。

    “你说什么?”他柔声问。

    鹿悠:“哥哥……”

    “鹿予?”

    “哲宁,哲宁哥……”

    蒋哲宁忽觉自己在妹妹心中的地位更胜一筹,笑意更浓,“我在呢。”

    “哲宁哥,你不要走好不好……”她重复着,竟然上手拽住他的衣服,使劲将人拽到自己面前,两人面对面,额头抵着额头,鼻尖抵着鼻尖。

    零距离的接触让蒋哲宁不知所措,可双眼却始终注视着面前的人,半晌后他反应过来才向后仰着,保持住两个人不再碰到的难受姿势。

    “好,我不走,都听你的。”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都尝试过挽留自己,但都没有鹿悠好用,只要她说一个“不”字,他就舍不得离开。蒋哲宁反而还有点庆幸当年是瞒着她离开的,否则还真就去不成了。

    “哲宁哥……”

    蒋哲宁干脆坐在床边反过来握住她的手。小时候她的手小小的,右手小指上还经常粘着写字时留下的痕迹。现在这双手细腻白润,衬着她涂抹的指甲油像一幅名画令人心动。不由得多看几眼,他继续安慰着。

    “我在呢,哥哥在呢。小樱桃安心睡觉,哥哥哪也不去。”他缓缓地说着,“以后也不去了,就留下陪着你好不好?”

    似乎是听进去了,鹿悠不再说话,慢慢发出平静而匀称的呼吸。

    担心她没睡熟,蒋哲宁没有抽出被紧紧握着的手,而是静静地坐着,静静地听着她的呼吸。

    鹿悠的房内有很多装饰,看起来和原来他们住的老房子那里没有太大区别,应该都是她亲手弄的,每个角落都彰显着主人的喜好。蒋哲宁留意到墙上挂着一块蓝色的粘板,上面全是用拍立得拍出的照片,忽然心中一颤。

    七年前,他曾答应过鹿悠每到一处地方就拍下照片当做明信片寄给她的,实际上他确实拍了,只是无法再寄出去。这些年他走过五湖四海去往不同的国度,拍下的照片成千上万张,但没有一张能拿得出去手。

    危机四伏、枪林弹雨、血流成河,惊天动地的照片有些连他都不忍直视,这样的画面叫他怎么寄给她。如果有,那也是刚入行那两年还能有一两张适合的,他在照片背后写了寄语,一直留到现在。

    蒋哲宁垂头重新仔细地将鹿悠看了看,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敢这样做。七年了,他总算有机会又能好好坐在她身边。

    曾经他问过师父在战场是什么信念让他老人家坚信着可以安全回到祖国。师父告诉他除了对职业的坚守,还有爱。

    他回答:“可是我不懂爱。”

    师父说:“总有一天,你的一个家人一个朋友或者是一件小事可以让你发现爱。就算你遇到生命危险也不想放弃,因为你想为那人活下去,想获得再见一面的机会,再去做一件事的强烈愿望。”

    那些年,有机会回到云坪或顺南,他就会去探望妈妈和外婆,还有几次他私下里见过鹿予,唯独少了鹿悠,每当听到鹿予说起她的事情,恨不得当时就跟他一起回去。但是他不能,他的家事不允许他这样做,他的工作也不允许他对自己有半点心慈手软。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七年,想了又想。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她的声音,她的温度。

    只要能平安,总有一天可以回到云坪再见小丫头一面。跟她说说哥哥很想你,问问她喜不喜欢哥哥送的礼物,最后再说声对不起。

    爱。

    蒋哲宁活了二十九岁,如今才明白自己早把她当做了另外一种人。

    喜欢的人,可他配吗?他欠鹿家的钱,他要继续支付的钱……

    鹿悠捏了下他的手,像是感受他有没有离开似的,“嗯嗯”呓语:“喜欢……”

    “喜欢什么?”蒋哲宁想继续听下去。听一听在t国的时候自己没看完的视频后续,听她本人亲口说。不管她喜欢谁,他蒋哲宁都能做个好人,帮身为明星的妹妹终结那个“我有喜欢的人”的八卦言论。无论之前还是以后。

    “喜欢什么?”蒋哲宁锲而不舍的问。

    “……”鹿悠翻了个身,“扔下”他的手。

    不管她喜欢谁,他都会保护她。

    接着便听睡着的人断断续续说:“哲宁哥,哲宁哥,我喜欢……”

    蒋哲宁心脏倏地像被人猛烈敲着,不停地敲着,一下比一下快,快跳出了喉咙。

    他想再试一次,“我们小樱桃喜欢谁啊?”

    鹿悠的手不耐烦的拍了下枕头,“讨厌……我都说了,说了是,是哲宁哥……”

    ……

    蒋哲宁仿佛回到初中时获得全区作文一等奖时的心情,又像中了彩票,喜上心头,心潮澎湃。喜悦的表情很俗,兴奋中又透露着难以置信。

    既然如此,就算他不配也想要努力一下了。

    蒋哲宁抚过她嘴边的碎发,凑近些,再近些,一个吻轻轻落在她额头上。

    那哥哥就努力一下配得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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