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较出乎言黎意料的是，原以为戒备森严的院中却并没有多少巡逻家丁，不过这也很好，更方便她做事。
待站稳后，言黎简单分辨了一下方向，最先朝着已经吹了灯的房间摸去。
刚走到几间厢房旁，突然从黑暗中传来了一阵明显在极力咬牙忍耐的咯咯声。
这声音听着有点熟悉，言黎慢慢的站住了脚步。
“我没事……”小姑娘咬牙切齿的声音仍在不断从屋里溢出来，像是在强行给自己安慰，“我不疼……我不疼……一点也不疼……这有什么疼的……我绝对不会死……该死的是那些王八蛋……”
言黎屏息凝神，将面前这道门的卡扣轻轻拨了开来。
屋内，甄柏云仰面躺在床上，大汗淋漓的攥着单薄被角滚动。五脏六腑内的疼痛折磨着她，将她的大脑侵袭的一片空白，耳内嗡鸣声轰轰响个不停，以至于她一时间并没有发现黑暗中响起的开锁声。
直到言黎已经轻手轻脚的摸到了床边，甄柏云这才猛然将思绪从剧痛中抽离过来，反应极快的将手扬了出去。
寒光在黑暗中一闪而过，言黎眼也不眨的伸手一捏，轻飘飘握住了她挥来的刀后压低声音道：“是我。”
甄柏云的动作停了一瞬，随即抽出手，用尽身上全部力气在她腿上一推，哑声说：“快走。”
言黎没理她，向下就着甄柏云的手往脉中一探——果然，原本已经被东方瑛驱出的毒竟又出现在了她的身体里。
她心中怜惜，一边循着东方瑛临走时教她的方法按了几个穴位为甄柏云缓解疼痛，一边低声问：“是他们把你抓回来的？”
“不是，”甄柏云挣开言黎的手，推了推她的腿，恶声恶气道，“赶紧走，跟你没关系。”
言黎弯下腰蹲到床边，摸索着将怀里的针灸包放到床上，猜测着问：“是为了甄逢知，对不对？”
“甄逢知是谁，我不认识，”甄柏云并没回应，挥舞着手臂躲开言黎的针，“滚滚滚。”
比起恶霸，言黎自认为要比这个强装凶恶的小孩要强上许多，便直接摁住了她的手。
轻而易举的将她按住后，言黎只简单施了几针缓解毒发时的疼痛，这次并没解毒。甄柏云身体里的毒明显就是有人在刻意控制的，每多进一次，就是对她多一层的伤害——言黎不禁有些后悔当时并没问清甄逢知的情况就擅自驱毒。
“我没有时间在这待很久，但我要救你们，”将针拔出后，言黎道，“你知道关于后洛的事吗？证据有没有。如果不知道也没有证据的话，告诉我甄逢知的房间在哪。”
甄柏云依旧死咬着不认：“我不认识什么甄逢知，更不知道后洛的……”
“距离洛神节还有三日，”言黎忽然插嘴道，“甄逢知会死的。”
仅一句话，就让原本还张牙舞爪的想要炸开毛发驱逐人离开的小姑娘瞬间安静了下来。
“我不是坏人，我想把你们救出来，如果你不帮我，那么一个一个女孩子都会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去，”言黎见状有戏，便继续说，“还有歪曲了‘后洛’这个美好寓意和神圣身份的那些人，他们也都应该得到惩罚。”
“……”甄柏云沉默良久，但就在言黎以为她终于要松口时，她却仍说，“我不认识甄柏云。”
言黎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明摆着的人就在眼前，彼此几乎也心知肚明对方知道了些什么，她不肯说，她就一个字也问不出来。
“你走吧，等一会会有人回来盯着我的，”说着说着，甄柏云又默了一会，“……那些事，也不用你管，和你没关系。”
“然后你就走了？”戚斐打着哈欠坐在桌前，丝毫不意外地说道。
言黎点下头，但又摇了摇头，“从甄柏云那走后，我还穿过了一道院墙，去了最大的那个院子。我猜那个就是甄逢知住的地方，因为我发现几乎所有的家丁都守在那里。每个人手里都举着火把，灯火通明，我想进都进不去。”
温知行趴在桌子上，苦恼道：“那个小姑娘不愿意说，又该怎么办呢？”
“今天去的这一趟也并不算毫无收获，”陆引在此时开了口，“一，我们知道对于后洛要被他们献祭的事，甄柏云肯定知情，但可能因为没有线索、或者曾经相信过某个人却被背叛了的经历导致她并不想说。二，甄逢知对于甄柏云来说很重要，甄柏云或许对于甄逢知也很重要，甚至有极大可能甄柏云身上的毒就是为了控制甄逢知，让她乖乖听话去死。三，甄逢知、甄柏云两姐妹俩很可能已经在谋划离开琅川。我们要做的，就是先助她们一臂之力，再将那些人一网打尽。”
戚斐面露思索，用扇子轻叩桌面，“现在最重要的是应该先见甄逢知一面。”
言黎举手，“我还需要看看那些人的身手，包括身形、模样，以后才好应对。”
“这好办……”陆引说，“我已向云霁阁付了钱，让她们将今年洛神节为阴年阴月阴日、并不吉利的消息快快的散播出去。明日甄逢知一定会带领众人去灯楼安抚百姓，到时候我们捣些乱子出来，或许可以潜在暗中见甄逢知一次。”
云霁阁……付钱……戚斐突然被刚入口的茶水呛得咳嗽一声。
言黎捂着嘴，悄悄往旁边倒了倒，露出的一双弯着的笑眼。温知行低头攥紧手里的茶杯，肩膀一颤一颤。
陆引不明所以的看看三人，“……怎么了？”
戚斐暗中掐了一下言黎大腿，故作自然道：“没事。”
陆引环视一圈，“既然没事，那我们就回去睡觉吧，明日也许还是一场恶战。”
五人依言散去，各自钻进房间睡了。
言黎将胳膊枕在脑后，想着甄柏云被痛的满脸满身是汗却还要张牙舞爪驱逐来人的模样，心里很难受。
瞧着她的年纪应与谭心苇相似，她们也都有一个姐姐，都是那么机灵可爱。但怎么又处处不一样呢。
言黎叹了口气，从怀里摸出了临走时甄柏云塞给她的一小块指甲大的碎银子，借着月光翻来覆去的看。
银子上也并不光滑，细小的牙印子横七竖八的遍布在上面，是否是她毒发痛到极致时塞进嘴里狠狠咬着的？
但她就这么把这间屋子里唯一珍贵、值钱，也是唯一可以咬住忍耐疼痛的东西给了言黎，只因为她曾那样微不足道的救过她一次。但就这一次，还带给了甄柏云第二次伤害。
“那天多谢你救我，这是我进来之前偷偷带的一点钱，你拿着吧，”小姑娘嘶哑的声音仿佛又响在了耳畔，“我知道这些远远不够，但我也只有这么多了。”
蹲了顿，她又说：“走吧……不要再回来了……也不要再……管这些事了……”
言黎将这一小块银子紧紧握到手心里，用手背揩了揩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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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言黎早早起来，跳到客栈房顶看着远方。
清澈的洛水依旧奔腾不息，远在天上的洛神，又知不知道有坏人正在残害她所庇佑的百姓呢？她是不是也在等待有人来拯救她们呢？
就着手里的点心吹了一会风，言黎将最后一口吃的塞进嘴里，拍了拍手上的残渣，撑着房檐翻身跳了下去。
温知行被突然出现在面前的人吓了一跳，但在看清是言黎后，他又很快弯弯眼睛笑了，“早。”
“睡得好不好？”她摸摸他垂在肩膀上的小辫，“一会注意安全，看到不对就赶紧躲起来，等我腾出手就去找你。”
“睡得还不错，”温知行点点头，温驯道，“嗯，我听你的。”
这时，隔壁的门忽然打开了个口子，戚斐的脸出现在了门缝里。
她冲着两人招招手，“进来。”
言黎和温知行对视一眼，蹑手蹑脚钻进了戚斐的房间。
她将手里的纸张展示给二人，“剑霜今日给我传讯回来了，你俩看看吧。”
纸条上，剑霜的字迹硬朗□□：
问阁主安。
甄逢知是在十五岁时被选中成为后洛，接入后洛宅邸。现在甄逢知十七岁，甄柏云八岁。而您信中提到她们曾经是否被欺骗，据她们传来的消息，是有的。自那天后，甄柏云就经常面目青紫的出现在宅中角落，毒应该就是在那时种下的。至于她们的母亲，名为甄英争，甄英争在甄逢知十六岁时突然不知为何人间蒸发，连我们的人都没有找到其踪迹。就目前我们查到的消息，制造出“后洛”的这一批人均与官府息息相关。其中一向以“后洛”使者出现在琅川及阳雒城的，就是阳雒知府卢富春的儿子卢坚。其余的人还要继续探查，我已将靠得上的人安排去了阳雒及琅川分舵，阁主请静待消息。
剑霜问阁主安。
言黎将视线从纸上移开，有点愁苦的说：“和知府有关……这就有点难办了。杀也不好杀，逮也不好逮……”
“这你不用管，”戚斐将纸条撕碎，投入火中，又道，“一会我跟着你。昨日区区甄柏云一个小孩的嘴你都撬不开，那今日与甄逢知见面，更是什么消息也得不到。时间紧迫，我们必须快速行动。”
“哦，可以啊……”言黎挠了挠头，“不过你怎么知道今天一定就能见到甄逢知？”
戚斐耸耸肩，“就凭我相信陆引给云霁阁花的钱。”
“哦，对啊……”言黎又忍不住要笑，“你还收了陆姑娘的钱呢。”
戚斐满脸无所谓，“谁叫她不知会一声就擅自行动，掏钱也是应该的。”
“再说，就算她知会了，我也会推荐她去找云霁阁。有钱不赚，我傻啊，”话落，她阴森森一笑，“不是所有人都有你们俩这种特殊待遇的……要好好珍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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