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天元集团的问题，是在西二环的国资委会议室里。
林以谦一大早起来，手臂的伤口有点发炎，整条手臂发着烫，他伸手摸了摸额头，好像也确实有点发烧，他迅速拆了绷带，伤口确实化了脓，便迅速清理脓血，重新包扎好伤口，吞了消炎药和退烧药，戴上婚戒和范霓送给她的灰色珍珠母贝袖扣，又理了理领带，用西装将领带压得服服帖帖。
范霓说过，这条紫色的领带，会让他看起来没那么死气沉沉，一定会给他带来好运气。
一进会议室，满满当当全都是人，章屹坐在靠近门口的座位上，开口发难：“林总好大的架子，这样的会议都能这么晚到。”
那几位领导们向来会提早一个小时来会上喝茶寒暄，林以谦向来提前到，不过是这次因为手臂换药多花了点时间，才现在过来。
“提前十分钟，算不上晚。”林以谦点点头，对他打了个招呼，“倒是章总，无利不起早，你倒是一早就等着了。”
天元集团是重要的国有资产，几位国资股东的负责人此刻全都到了。
当时姚同甫把股权转给他，也是经历了这么一番，不过姚老爷子面子大，余威在，人脉广，君谦当时也已经上市，他尚且能用能力弥补资历，把天元集团握在手里，也并未太费心思。
林以谦点头给他们打过招呼：“各位领导，好久不见。”
坐在首座的是一位戴眼镜秀气的中年男子，穿着一身朴素的黑夹克，冯主任揭开杯盖，拿起桌边的白瓷杯子喝了口茶，茶叶黏在舌头上，又咽了下去：“林总来了？先坐。”
刚一坐下，就听冯主任道：“咱们就别拐弯抹角，直接开始──林总，你接手天元集团三年，发生的事情不少，今天一件件地盘一盘？”
一旁的桌上放着厚厚一沓文件，桩桩件件，都是天元在这三年里历经的风浪。
林以谦打开电脑，连上hdi线，电脑屏幕投影在幕布上，ai程序在记录着这次会议的纪要，相关文件迅速依次被打开，程序又迅速给出回答要点，林以谦应对的轻松，这番弄下来，倒是提问的人口干舌燥。
倒是那位负责科创企业的副主任对他的ai程序感兴趣。中午休息的时候，还专门来问他相关技术，又说他们也有几家子公司做ai，应该也能很快出成果。
林以谦不置可否，顺口问道ai行业标准的事情，那位副主任只说是在年底，应该会推出一个草案，林以谦问清楚了制定行业标准的牵头单位和负责一把手，又约了下次的饭局。
这次会开到了下午，折腾了一天，想得出的结论无非是，林以谦的工作能力不足以胜任天元集团一把手的位置。
林以谦关了电脑，抬头看着面前的男人们，面色沉静：“我倒觉得，是天元集团的这幅烂摊子，配不上我的能力和愿景。”
章屹差点笑出声来。
范霓这个老公，还真是个妙人。
他原本以为这位林总是多成熟稳重温文端方，没成想和他一样，是个混蛋。
坐在首座的冯主任道：“林总固然是少年天才，一路顺风顺水，但对于天元而言还是太年轻。三年前我就说过，天元是个复杂而庞大的商业集团公司，不是什么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来插一手。”
“确实庞大。”林以谦手指不轻不重地敲击着桌面，“大而不能倒，大到内里腐烂了，外面还没痕迹──要刮骨疗毒，又不能动其根本，那十万天元员工，实打实的编制，没你们批准，我一个都动不了。”
章屹的眸子渐渐深了。
不仅是天元，章家的华元集团也是一样，外面看着光鲜，内里乱象频出，内外勾结，在座这几位也免不了关系。
但他能把那些章家人弄得服服帖帖，把华元集团牢牢攥在手里，再来个天元集团在手上，也算不得难事。章老爷子如果泉下有知，都会笑的合不拢嘴，在地底下气得姚同甫吹胡子瞪眼。
林以谦道：“天元已经是个破烂架子，每年还得配合各种政策，去做那些压根不赚钱的业务，说是要承担社会责任。章总，你觉得呢？”
章屹不慌不忙地落井下石：“林总，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林以谦的眉眼很凉：“我和章总不同，不是戴着王冠长大的。我赚的每一分钱，都辛辛苦苦──三年来，天元集团这个包袱，让我亏了不少。天元集团资金链出了不少问题，并没有获得足够的贷款来维持资金流平衡，也从未得到任何的政策倾斜，天元的资金流，全靠我名下的公司，以高于市场价的价格购买天元的资产，真金白银地砸出来。”
章屹道：“你自己做的决定，总得自己负责。”
“我是按照长期投资来做的项目现金流预测，接下来几年，还得再往里砸钱，总不能投入期我来投，回收期全都归了别人。”林以谦看向面前众人，“三年，我砸了上百个亿，钱要我出，锅得我背，还要赶我走──你们总不会以为，靠着这一沓文件，就能轻松让我走人，再让下一个冤大头入局。”
章屹：怎么感觉我被骂了？
林以谦不慌不忙地站起身，理了理袖扣：“你们以为自己就是规则，就能为所欲为吗？”
冯主任清秀文气的脸此刻也沉下来：“我们只不过按规矩办事走流程，不知道林总还有什么高见？”
林以谦不紧不慢地关上笔记本电脑，对着众人颔首告辞：“各位领导，规则之上，还有规则。”
冯主任拧着眉头，看着林以谦离开会议室。
“我想，我大概可以知道林以谦是什么意思。”章屹不疾不徐地伸了个懒腰，“领导们要不要看下自己的手机？”
各家的办公室主任纷纷发消息过来，说新一波的巡查组要开始巡视。
他们在前面螳螂捕蝉，林以谦直接弄了个后院起火。
巡查组要巡视了，一切都得以稳为准。
他们可不想巡查组一来，为着个天元，倒把自己关进去了。
章屹靠坐在椅子上，看着面前的所有人：“我花了一整天的时间，不是为了看林以谦的独角戏，该我得到的东西，我总得争上一争。”
“你们想扔给我的西北的项目，华元不会去做——张主任，东南的那几块肥肉，你是想留给哪一家？你侄儿家吗？”
米乐敦的包间里，华灯初上，黎皓能够看出来范霓一整天的心不在焉，也陪着她打了一天的室内高尔夫，总算收到了章屹的消息。
点开消息，黎皓感觉脸颊上被林以谦打的那一拳更疼了。
姚同甫没死几年，余威尚在，章屹虽说对天元集团有所觊觎，但他总不至于为了天元集团和林以谦闹得你死我活。
要等到了鬣狗把狮子嘴里的食物分了，另外一只狮子才会出来拿走他的好处。
天元这块肉，那群鬣狗一时半会还是没办法从林以谦嘴里拽下来。
“我还以为章屹能有多厉害。”范霓听到黎皓的转述，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也不过如此。”
黎皓道：“但章屹给了我们一点别的好东西。”
范霓接过手机看了，章屹说了林以谦砸了百来个亿去挽救天元的资金链，又看到章屹还在发：“林以谦这种人，范正泽怎么会让范霓和他结婚？”
“子珩比他好一万倍，范霓怎么就把我家子珩给甩了。”
“怎么？”范霓转头看着黎皓，“我看上去就一定会吃林以谦的亏？”
黎皓想了想，这才道：“他百无禁忌，所以只能是你吃亏。”
范霓突然想起来，那次修改婚前协议，林以谦也签的干脆：他是真的被她的假装深情骗到了，还是他压根就不在乎婚前协议是怎么样，他总有办法得到自己想要的。
这样的一个男人，她偏生还相信他看向她的眼神，还相信他给她的吻，他说过的爱她。
直到现在她才察觉自己愚蠢。
“那我还真的是养虎为患了？”范霓潇洒挥杆，一杆进洞，“我就应该在他还是穷小子的时候，把他的尖牙羽翼全折了，让他掀不起风浪，安安分分当我的金丝雀，而不是在想着他总能和我一路——他凭什么和我一路？”
“好了，别想了。”黎皓拿着自己的球杆过来，撅起屁股，弯腰挥杆，也是一杆进洞，“你当时这么喜欢他，怎么舍得让他当金丝雀，就算养虎为患，林以谦再怎么厉害，总归根基尚浅，我和正泽不会应付不了。”
“哥哥不该因为这件事烦心，我自己眼瞎招惹的男人，总该由我自己解决。”范霓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机，迅速回复了几句。
十几分钟之前，周芸芸给她发了消息，说林以谦生病来了他们医院，姜夏被雷君豪带过来，先去她妈的病房，出来之后又去了林以谦的病房。
监控视频都发过来了。
范霓将手上的高尔夫球杆一扔：“玩累了，我先回去了。”
黎皓觉得不对劲，自从和林以谦闹掰，范霓便成天待在公司，范正泽要他多陪陪范霓去散心，姚家的事情他来处理。
范霓这次是被林以谦伤透了心，被欺骗被背叛，又非得留在帝都，不想把所有的事情都扔给他们，她都不给她自己脆弱的机会，才更让人担心。
现在才晚上八点，范霓这么早回去又会做什么。
黎皓喊住她：“多玩会儿呗。”
范霓拿起手机，拎着包走了：“小杨说公司有事，要我过去一趟。通腾少了我不行，我哪能成天和你厮混。”
黎皓要司机跟上范霓，迅速给小杨打了个电话。
范霓去的是秦薇的家。
范霓一进门就听见婴儿的哭声，一位中年妇女正在熟练给婴儿换尿布，秦薇站在一旁摇晃着奶瓶。
秦薇难得看到她都懒得搭理：“你先等我把奶喂了。”
帝都二环的大平层，简约的现代风格，黑白色调，大量运用石材，但沙发却是毛茸茸的，墙上挂着的是罗伯特·莱曼的极简主义画作，和背景融为一体。
但一个闹腾的小孩就能让这个地方瞬间接上地气。
范霓看着秦薇柔声哄着小孩喝奶，一时之间又觉得陌生。
那个永远骄傲、永远刻薄、永远完美的秦薇，现在正在穿着一身宽松的t恤奶孩子？
秦薇应该在办公室里、会议厅里，穿着一丝不苟的套装，仰着脑袋用鼻孔看人，而不是低着头去哄小孩。
小孩哭声渐弱，范霓这才问：“你老公呢？”
秦薇抬头看过去，范霓还是那副明艳骄矜的德行，一身迪奥的黑色套装优雅精致，碧绿的翡翠珠串贵气逼人，欠揍的很。
秦薇亲了亲孩子的头顶，递给旁边的阿姨，径直坐到巨大的白色毛绒沙发上，翻了个白眼：“他说去公司找你老公了。”
“不是去公司。”范霓将手机递过去，“他是带着小姑娘去医院，去探望林以谦。”
视频里面，雷君豪的车缓缓停下，他和一前一后姜夏下了车。
他甚至还给姜夏拉了车门。
“那小姑娘是君谦下面公司的艺人，叫姜夏。”范霓点开照片给她看，“前几天在饭局里面喝多了酒被人刁难，也是雷君豪去捞的人──那天你应该还没出月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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