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德这才想起来,他本来晚上还有个约会。

    与那从未见过面的伯利恒公爵。

    他本来以为他故意放对方鸽子,对方就应该知难而退了,反正这场联姻本来就是两个家族各自为了利益而结合罢了。

    于他而言,不过是换个地方继续被压榨和剥削。

    想到这里,见到朋友的喜悦顿时烟消云散,连日里盘桓不去的烦躁又一股脑地涌上了心头。

    席德顿时沉下了脸,高声喊道:“乔治!”

    随着蹬踢的脚步声传来,宅子的大门被打开了一条缝,一个管家模样的老年男子迎了出来。

    这是曾经服侍了席德父亲一辈子的老管家,也是整个宅子里唯一的仆从,乔治先生。

    老眼昏花的乔治在看到庭院里居然站了这么多客人的时候,明显地愣了一下。

    但他很快回过神来,快步走到了席德身边,躬身道:“席德少爷。”

    席德冷淡地吩咐道:“麻烦你领这两位客人到二楼客房住下,他们是我的朋友,克劳德与艾萨克。”

    他转过身,朝克劳德笑了笑,“抱歉,克劳德。我还有些私事要处理,有事就找乔治,他会为你们安排好的。”

    后者快速地打量了一眼在庭院里冷得直哆嗦的瘦高男子,却微笑道:“好的,那就明早见。”

    席德应道:“嗯,明早见。”

    待三人都走远,席德这才缓缓地迈步走到那看上去可怜巴巴的高个子面前。

    出乎意料的,对方看上去比他想象中年轻了太多。

    那张脸无疑是英俊的,颧骨处还有着淡淡的雀斑,在庭院稀薄的灯光下,显得无比稚嫩青春。

    于是,席德诡异地问出了初次见面的第一个问题:“你成年了么?”

    脱口而出之后,他才意识到有多么的不妥。

    席德轻咳了一声,主动向对方伸出了手:“你好,我是席德,席德·鎏金。”

    “你好,我是西尔弗,西尔弗·尤利乌斯。”对方的嗓音虽然低沉,却富有磁性,就像琴箱一样具备了奇妙的共鸣感。

    在这悦耳的声音里,对方与他伸出的手轻轻交握。

    那年轻的手掌似乎是宽阔的,却很冰凉。

    席德仰起头,却看到对方正傻呵呵地冲他笑着,那双靛色的眼睛里,是清可见底的澄澈。

    “我成年了。在上个月,满了十九岁。”西尔弗礼貌地收回了手,缓缓补充道。

    难以理解的,在对方恰到好处的温和里,席德心头缭绕的烦躁散去了大半。

    亦或者说,他突然心软了。

    他总是无法抗拒任何纯粹的事物。

    纯粹,意味着缺少杂质。

    原料一旦变得纯粹,那就降低了炼金过程中的不稳定的因素,让反应能够在设计好的公式里顺利地产出预想的结晶。

    于是他垂下了眼眸,虽然脸色还是冷漠的,语气却友善了不少,“如果阁下有空,便请移步寒舍小叙片刻。我与阁下……应该有许多话说。”

    或许,这场联姻也不像他想的那样糟糕。

    他可以从中挖掘到难觅的机会。

    一个让他可以从鎏金家族脱离出去,自由自在地进行研究实验的机会。

    高瘦的青年愣了一下,却很快高兴地应道:“荣幸之至。”

    依然是在庭院温暖的灯光下,对方那头浅红的短发熠熠生辉。

    席德移开了视线,在前面带起了路。

    当他进到房屋里,才注意到前些日子订购的矿土送到了,正一箱一箱地堆在客厅里。黝黑的矿土洒了不少在地毯上,看上去竟然一片狼藉。

    席德罕见的沉默了一瞬,便向身后的男人道:“跟我来。”

    却是率先调转了方向,朝着楼梯走去。

    直到将对方领到了三楼的卧室里,席德才难得地开了个玩笑:“你胆子可真大,居然就这么傻乎乎地进到了一个魔法师的卧室里。”

    大陆上有一句广为流传的俚语,『你永远无法在卧室里战胜一位魔法师』,对没有法师塔的魔法师来说,卧室里通常有着与他们的精神力最为调和的元素浓度。

    然而对方却并没有回应。

    席德抬起头来,却在对方脸上看到了绯红的羞意。

    席德:“……”

    好吧,他不得不承认,这句话其实一直都很有歧义。是谁最先说的来着?噢,似乎是那个第一皇朝末期叫做阿尔赫的魔法师吧。

    对方似乎还创作了不少奇奇怪怪的诗句。

    不得不承认,鹿娜迦勒图书馆里藏书颇为丰富,那些魔法师们的手稿更是生动有趣。

    只是这一切,对他而言,并没有太多的意义。

    他清了清嗓子,领着西尔弗到窗台边的小桌旁坐下,顺手给对方沏了杯热茶。

    房间里被他亲手一笔一画地恒固了照明术的魔法,因此比大陆上任何的屋子都更为温暖明亮。

    直到这时,席德才认真地开了口:“阁下应该清楚,海恩斯惦记的是你的财富。你……你应该只是一个二级职业者吧。”

    他淡淡地扫了一眼,便洞察了对方那糟糕至极的实力。

    传闻中,伯利恒大公身体孱弱,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不待对方答话,席德紧接着道:“你娶了我,然后再被人做掉,在你没有任何子嗣和兄弟的情况下,整个伯利恒公爵领都会被我继承。”

    “而我对脚下的鎏金公爵领连弱宣称权都没有。等我也出了意外,你家族的一切,都会被鎏金家族顺理成章地褫夺。”

    “恕我直言,我并不能从两家的联姻中,看出任何对阁下的好处。因此,我只能以为,阁下觊觎着我在炼金术上面的成就,并渴求着从中谋利。”

    而这恰恰是他最厌恶的事情。

    他热爱炼金术,只是因为热爱本身。

    他最讨厌被堆成山的订单压死在操作台边,日复一日做着毫无新意可言的炼金实验。

    席德的目光落在手边的茶杯上,他正看着袅袅的热气不断蒸腾着升起。

    西尔弗半天没有答话。

    而他心中好不容易升起的耐心和希望,正在一点一点地,逐渐告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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