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明日如我 > 第 56 章 隐秘
    索沛回来时,天已经黑透。

    夜雾笼罩整座乐园,雨势终于稍稍变小,积水已经彻底吞没掉一层,救生艇被迫拴在二楼楼道间。

    回头遥望时,路灯有一半被淹没在水面以下,水上的部分也不再亮起,灯颈静立在暗色雨幕中,像黄金时代黑白照片里尼斯湖水怪的剪影。

    一切都昏暝、幽暗,又单调。

    惟有落雨,惟有风声。

    但幸好,房间内的灯光依旧温暖而安宁——时岑家楼层高,短期内没什么被淹没的风险。索沛将湿淋淋的外套脱下时,动静从厨房中传来,隐约夹杂食物的香气。

    “老大,你竟然回得更早。”索沛探过来半个脑袋,“需要帮忙吗?”

    “不用。”时明煦声音淡淡,“快好了。”

    “那行。”索沛举了举手中的扎紧的购物袋,“买了不少物资,我把食材放冰箱哦!”

    他说完就往冰箱去,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的老大正拿筷子蘸取一点土豆泥,抿了小口。

    紧接着,他面无表情地接了满满两碗水,倒进锅里。

    “你家盐有问题。”时明煦用心声控诉道,“我买的就没这么咸。”

    “嗯。”时岑配合他,语气很诚恳,“碰见无良奸商了,我下次一定注意。”

    “不过跟着你的步骤加完青豆、人造肉火腿丁和玉米粒后,味道还可以。”研究员表示认可,“这道菜很适合我。”

    它步骤简单,不会出错,哪怕遇到问题,也很容易得到补救。

    简单到,在制作过程中,足以让时明煦也一心二用,和时岑共同思考侍者的回答。

    在问出那个问题后,两人都以为侍者会被进一步激怒,甚至于丧失理性。

    但是没有。

    确切来说,对方的怒火像是被迫掐断,戛然而止——在发出质问后,通讯器中很快传来紊乱的电流声。等到再恢复正常时,对面的变声器就被摘取。

    侍者的声线果然很年轻,他听上去像是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因为指责也显得滑稽:“时岑,你太无礼了。”

    虽然依旧有些愤怒,但明显褪去了有恃无恐的劲儿l。

    “原来你会好好说话。”时明煦应声,“那么,你的新筹码是什么?”

    这次对方沉默了好一会儿l,才再次开口。

    “我被神选中,得到拯救。”侍者说,“我今年已经六十三岁,按年龄,我是你的长辈。但时岑,我依旧年轻——我是这世界上最长寿的f级。这已经足以证明,乐园的内外城基因等级划分制度,人类自以为正确的所谓规律,根本狗屁不是。”

    “但你只是个例。”时明煦说,“极端个例无力驳斥群体规律。”

    “我不是个例!”侍者声音透出愤怒,“当年灾厄中被拯救的不止我一人,神命令时间暂止,也保留下他的生命。可那个愚蠢的家伙,他根本不虔诚!他甚至背弃神的旨意,妄图改变神的想

    法、玷污神的权柄——而现在,时岑,你也妄图重走他的道路吗?”

    侍者的腔调又渐渐转回尖酸,他甚至冷笑出声来:“我只是出于好意,才想要提醒你。谁知道你这么不识好歹?真是枉费我的一片真心。”

    时明煦听到这里,已经可以确定侍者口中的“他”,就是安德烈。

    “他具体做了什么?”时明煦佯做不知,继续追问,“他的下场又是什么?”

    “你想知道?”侍者得意洋洋地说,“你现在想知道,但我不想告诉你了——或许你求求我,我心情一好,说不定”

    “我想你搞错了,”时明煦打断他,“不是我求你,而是该你求我。”

    通讯器那头的声音戛然而止。

    时明煦听见略微急促的呼吸。

    “从一开始,就是你主动联系我,但你这样自我意识过剩的人,压根儿l不可能出于好心。”

    “你还多次更改见面时间,以确保见面一事能够顺利进行——我猜,是因为我此后的选择,会同你的命运乃至生死息息相关。并且放任我自己调查下去,将对你产生极其不利的影响,所以你不得不进行干预。”

    “但如果我坚持不见你,我的损失应该远小于你。”时明煦顿了顿,转述时岑的评价,“下次别再这么心急,六十多岁的人了,要沉得住气。”

    对方气急败坏,直接掐断了通讯。

    时明煦耐心等待了几分钟,对方没有再打来的意思,回拨后显示无法连接,他就不再干等,转身进了厨房。

    “他会再主动联系的。”时岑说,“小时,他所说有关安德烈的那些描述,你觉得是什么?”

    “按照安德烈的说法,他和178之间达成的是‘承诺’,应该是相对平等的关系。但侍者给我的感觉,更像是‘仆人’,或白色巨型生物指令的具体执行者,是存在明显等级区分的。”时明煦将土豆削皮,放入新的小锅中,“那样的话,就相应产生两种大方向上的可能性。”

    “第一,安德烈被白色巨鸟带走后,和侍者一样,都同白色巨型生物间建立了某种契约关系。但又被安德烈自己推翻,他转头跟178号建立了新的契约——这种推论,建立在178号与白色巨型生物间有分歧的推测基础上。”

    “第二,安德烈被白色巨鸟带走后,直接同178号建立了契约关系,并受到这种关系约束,坚持回到陷落地寻找178号。但很不幸,他和178之间起了冲突,或遭遇意外,导致契约关系破裂,安德烈最终死亡。”

    “但无论是哪种推论,有一点已经基本明确。”时岑接过他的话,“侍者顺从白色巨型生物的旨意,奉其为神。而我与178号产生的密切交集,会对他有所不利。”

    “应该是。”时明煦将蒸熟的土豆摁软,又加入配料,“所以他再打过来的时候,可能会尝试拉拢我们、乃至于转变策略主动示好——毕竟恐吓对你我无效。”

    听见开门声时,研究员正盖上锅盖:“这样的

    话,也不是不能配合着装一装。”

    “小时,”时岑的心声含笑,“学坏倒是学得比做饭快。”

    时明煦:“”

    他一时语塞,继而滋生出几分不服气。

    于是时明煦蘸取一点土豆泥,想要验证自己今天的成果——可事实证明,时岑的评价总是有点道理。

    但那不重要,咸度是最容易调整的,乃至时明煦将土豆泥端上桌后,索沛并没有吃出什么异常。

    不过。

    “味道不错老大,但土豆汤已经是正餐了吗?”索沛舔舔碗沿,“没喝饱诶,我能再来一碗吗?”

    时明煦冷眼瞥向索沛,后者立刻识相闭嘴,自己端碗去了厨房。

    而另一世界所产生的愉悦情绪,被传导到他这里。

    与此同时,唐·科尔文的声音模糊响起:“时!你简直吊打集中食堂!”

    时岑坦然接下夸赞。他已经吃完,起身从一只单独的小锅中再给52号盛出半碗——今天猫猫也有土豆泥可吃,是特供的无盐版。

    52号认饭不认主,已经彻底躺平,摊着肚皮任时岑揉搓。

    但时岑现在没有摸猫猫的打算,他转向唐·科尔文:“你昨晚那些藤蔓实验数据,能发我一份吗?”

    “你一动物研究所搞哺乳类研究的,要这个做什么?”唐博士一愣,忽然眨了眨眼,“不过要发也行啦,就是我还没整理成档,稍微有些乱,时你看”

    “我帮你整理。”时岑问,“什么时候能发过来?”

    “明早就行!”唐博士大喜过望,“我找灯塔轮值的朋友帮忙导个数据。用你们东方人的话怎么说来着——时!你简直就是活菩萨!”

    “好说。”时岑微微一笑,“吃完赶紧回去吧,早点休息。”

    他很快同唐·科尔文告别,继而意识到,时明煦那头似乎也不再有说话声了。

    “小时。”时岑问,“索沛人呢?”

    “他去收拾房间了。”时明煦正抱着睡袍进浴室,陡然听见时岑的声音,忽然有些不知所措,“我,我洗澡不对,给你洗——不对,给我自己洗。”

    他一时无法准确形容眼下的情形。

    按道理说,的确是他自己洗澡,但他如今明明在时岑的身体里。

    原本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日常生活习惯催促着他进行这一行为——直至临到开始前,忽然被时岑叫住。

    这让他腾升起一点微妙的难捱。

    难捱些什么呢?

    楼外风速忽然转变,将落雨声也带得密集,戚戚沥沥溅在窗上,像是无名夜曲的间奏。

    间奏声里,夹杂索沛房中微弱的物品挪移声,以及不受控制的心跳。

    而与此同时,一种更隐秘更密切的联络感包裹住他,属于自己原本身体的、稍稍偏凉的体温也被渡过来。

    渡过来——两种温度不同、又在dna结构上完全一致的血液就纠缠至

    一处,又渗透进彼此。

    一切的一切,都意味着时岑闭上了眼。

    继而,他得以用共享者的新奇视角,感知自己身体在时明煦意识影响下发生的变化。

    “小时。”时岑开口,“用我的身体洗澡也会害羞?”

    “时岑。”时明煦闭着眼,小小呼出一口气,“索沛也在家里,你,你要知道”

    “嗯,我知道。”时岑说,“但你还欠我一次补偿。要是短期内换不回来,该怎么办?”

    “那你就多忍一段时间!”时明煦干脆心一横,闭眼跨进了浴室——他这次很决绝,始终都没有睁开眼,企图以坚决的态度,来制止时岑原本可能说出口的某些过分要求。

    但出乎意料的,时岑也始终没有重新睁眼。

    两人的意识就这样相互依偎,在一片无法表述、不知如何定义的空间内,他们看不见彼此、摸不到彼此,但能够深切感知到对方的存在,情绪也完全融汇到一处——因而时明煦得以知道时岑没有生气,但对方的落寞夹杂在陪伴中,无法被忽视。

    时岑没有强迫他,也没有因为失望而控诉,可这些恰恰比威逼利诱更加有效,甚至让时明煦心生惭愧。

    他尽量忽视掌心摩挲肌肉线条的触感,觉得湿漉漉发抖着的不只是眼睫,还有自己的意识体。

    时岑没说错什么,补偿是时明煦自己允诺的,身体互换下进行虽然很怪异,但或许,也可以用别的方式暂时替代吧。

    虽然要那样的话,用“补偿的补偿”来代称,或许才更合适。

    他还有一点点犹豫。

    但双方意识依偎之间,这种情绪变化怎么可能在时岑面前隐瞒?

    佣兵几乎是立刻觉察出对方态度的软化,但他很有耐心,知道应当等待对方防线的最低谷。

    就是现在。

    “小时,”时岑轻轻地问,“不愿意对着镜子,帮帮我也不可以吗?”

    随即,他竟然感知到对方的意识体小小颤抖一下。

    彼此通感的联络,似乎又在寻常认知以外的方面有所加强。

    时明煦没有回答,但也没有拒绝,于是时岑继续诱导下去。

    “我上次帮你了。”他温声指出,“我们是伴侣,对不对?”

    对方的意识在短时间内迅速波动,时岑闭目间,能鲜明感受到那些情绪的纠葛犹豫,它们很快变得柔软,小心翼翼地探出一角。

    而时明煦的心声,终于响起。

    “要怎么帮?”研究员审慎地问,“像你上次对我那样吗?”

    “可以。但不可以在浴室。”时岑补充道,“待太久了,索沛会起疑——小时,你洗好了吗?”

    时明煦小小地“嗯”了一声。

    “那就回房间去吧。”时岑的声音那样近,吐息像是咬在耳廓,“这次没有我,你要自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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