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点出头,祝辞和时湛前后走进食堂。
孟煜川和戚宁就坐在离门不远处，冲他们挥挥手：“湛哥，祝辞,这里。”
餐桌上放着四份牛肉粉丝和小笼包，祝辞拉开椅子,把书包挂在椅背上，然后坐下,说：“你们战斗力也不弱。”
孟煜川嘿嘿一笑：“刚刚一个高二学弟说他们年级今天早上有英语小测，没空坐着吃早饭,我们到的时候还有很多。”
“这小笼包比我家阿姨做的好吃。”戚宁朝孟煜川竖大拇指,“原来你们住宿生吃这么好。”
“也不是全都好吃。”孟煜川顿了顿,眼神一飘,突然冲某个方向抬抬下巴,“看，瑜姐。”
戚宁和祝辞都转头看去。
徐瑜从相隔三四米的过道走过,她穿了件灰色的短袖配长裤，手里提着装了两个包子的塑料袋，正低着头快速在手机上打字。
孟煜川接着说：“那肉包就很难吃,但是瑜姐好像很喜欢,我看她经常买。”
戚宁疑惑道：“咦她居然没看到我们,我平时上课吃颗糖她都一清二楚。”
孟煜川笑笑,揶揄道：“看她的打字速度，估计正在疯狂输出某个倒霉蛋，哪有空瞅你。”
他话刚说完,“倒霉蛋”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几声。
祝辞：“……”
他认命地掏出手机，一看，果然是徐瑜发来的消息。
徐瑜：今天高主任要抓走读生迟到,你是重点目标
徐瑜：马上出门来学校
徐瑜：[拿刀威胁jpg]
&：您要不往左边看一眼呢
徐瑜收到消息后停住脚步，疑惑地回过头，目光扫过左手边数排餐桌，很快就看到了祝辞他们，脸上掠过一丝讶然。
她收起手机，走到他们桌前，一脸狐疑地盯着祝辞：“你今天怎么来这么早。”
祝辞咬了口小笼包，煞有其事地胡诌道：“预感到了老高的杀气，半夜就醒了。”
徐瑜信他就有鬼了，她没再跟祝辞讲话，转而把目光转向其他几人：“七点半到教室，别太晚，我有事要讲。”
他们应了一声。
徐瑜走后，孟煜川突然道：“我们寝室还有两空位，要不你两申请住校吧，以后也不用担心迟到被老高抓了。”
戚宁从来没考虑过住校，当即便拒绝了，“我还是算了吧，我妈说我四肢不勤五谷不分，习惯差还不搞卫生，住校对人对己都是个灾难。”
更何况住家里的话，有阿姨洗衣烧饭，晚上玩手机也没人管，这不比住校舒服？
孟煜川吐槽他一句大少爷，然后又问祝辞：“祝辞，你怎么说？”
祝辞正要拒绝时，忽然感觉坐在他旁边的时湛偏了偏头，朝他看了过来。
那目光没什么分量，很轻也很安静，似乎只是无意间的一瞥，但祝辞却有种毫无根由的直觉。
时湛好像，很在意他的回复。
于是他不由自主地卡了下壳。
不过戚宁先他一步开口了，“他就更不可能了。”
孟煜川问：“为什么？”
“他啊，超级无敌恋家，以前无论他在我家玩到多晚，他都要回去。”戚宁顺势说完后，大概是想起什么，眼神闪烁了一下，含糊其辞道：“反正他不可能住校的，别问了你，赶紧吃完，去教室了。”
孟煜川有些意外，询问地看向祝辞。
祝辞点点头，说：“我不喜欢住校。”
“好吧。”孟煜川也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放在心上，“那我跟湛哥继续过二人世界。”
然后孟煜川跟戚宁又聊起其他话题，祝辞心不在焉地拿筷子搅着碗里的牛肉粉丝，没认真听。
而时湛在他拒绝后就移开了眼，也没出声。
祝辞他们到教室的时候，班里大部分同学都已经在了。
教室里很安静，只有低低的默诵声。
高三学业任务重，早读时间通常会被各科老师抢来抢去，要么是小测，要么是讲题，总之真的留给学生们安静自习的时间少之又少。
不过今天却没老师来占用，大概是徐瑜提前跟任课老师打好招呼了。
祝辞拉开椅子坐下没多久，徐瑜从教室前门进来。
“不好意思打断一下大家，”徐瑜双手撑着讲台，环视台下学生，她的神情是难得的严肃，“有个事趁现在跟大家讲一下。”
学生们纷纷从书本中抬起头。
“昨天高三班主任都去开会了，会议内容很杂，大部分都是老调重弹，不跟你们赘述了，但是有一条是今年新出的试行政策。”
“从今年开始，全省高三生体测不再是从年级里随机抽选学生，而是抽一整个班级进行体测，结果直接作为学校成绩上报。”
“体测时间是下周三，因为时间紧急，所以昨天会议结束前，就进行了抽选工作。”
教室里顿时一片哗然。
徐瑜平时性子慢，人也和气，不会对学生摆着副臭脸，或者动辄说教辱骂，所以四班学生都很喜欢她。
见她露出一副罕见的凝重神情，一种不安的气氛迅速在班级里蔓延开，有人按捺不住举手道：“瑜姐！你前摇太长了，直接说重点吧。”
众人纷纷应和，心惊胆战地盯着徐瑜。
“重点就是——”徐瑜深吸了口气，突然维持不住严肃的表情，她捂住了脸，肩膀还克制不住地抖动了两下。
同学们：“……”
这是在笑吧，这绝对是在笑吧！
他们不详的预感瞬间更浓郁了。
果不其然，徐瑜顺了下气后，又惨痛又羞愧道：“我手太黑，对不起你们。咱班被抽中了。”
这一下班里是彻底炸开锅了，鬼哭狼嚎声连成一片，惊飞了窗外树上歇息的鸟雀。
“瑜姐你什么非酋手啊！！
“不要啊我不想跑八百米！”
“体测是不是还要考引体向上？我草，我最多做三个，还测个鬼啊！”
……
教室后排，祝辞也忍不住皱了下眉，表情瞬间犹如便秘。
他最头痛的就是体测了，每学期体测他都是能混就混，不能混就装病。
可想也知道，关乎学校成绩的高三体测，不会给他划水的机会。
如他所想，徐瑜等大家嚎过一阵后，又接着说：“大家都知道，咱们学校看重德智体全面发展，省里别的学校也许没那么看重体测成绩，觉得反正也不影响高考，但二中不是，除了身体确实不好的学生，其他人体测如果不合格，会影响毕业证书的发放，所以……”
“还剩一个多礼拜，体育老师会适当占用大家自习时间，大家努力吧！”
说完，徐瑜无颜再面对他们谴责和伤心的目光，迅速溜了，留下一地学生碎片。
祝辞心情沉重，他往后一靠，两腿一蹬，活像当场去世。
孟煜川扭头对他说，“祝辞，你是不是引体向上不行？”
祝辞自嘲道：“你太保守了。何止引体向上，我基本上都不行，我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弱鸡。”
孟煜川笑了两声。
孟煜川高一高二的时候是校篮球队的，去市里打过篮球赛，所以徐瑜让他当体育委员。
他知道祝辞不爱动，因为每逢体育课祝辞要么不来，要么告病。
理由一大堆，孟煜川印象极深。
“体测到及格线就行，不难，我帮你，多训练几组就好了。”
说完他停顿一会，改口道：“你让湛哥帮你也行啊，湛哥比我厉害，他引体向上能做二十多个，贼强。”
祝辞回头看时湛，将信将疑道，“你这么厉害？”
明明看着也挺瘦，没比他强壮到哪去啊。
“没那么夸张。”时湛停顿片刻，“最多二十二个。”
祝辞心酸地想，这叫不夸张？他最高记录四个。
不过幸好，班上男生大部分都跪在引体向上这个项目，就算不及格也不是他一个人。
因为被抽中要体测的事，四班学生一整天都很低迷，气氛压抑又沉闷。
到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物理黄彦老师拎着两张卷子想来讲题。
他走到四班门口往里一看，空空如也，只有风从大开的窗吹进来，把书页吹得哗哗作响。
黄彦咦了一声，退后一步看看班牌，又抬起手看手表时间。
是到上课时间了啊，这群兔崽子跑哪去了？
他掏出手机给徐瑜打电话告状：“你们班学生怎么集体失踪了？”
徐瑜幽幽道：“他们在操场，你要不拿着卷子去操场讲给他们听。”
黄彦哑然。
黄彦是徐瑜丈夫，两人工作后认识结婚的，平日非常低调，不过学校里是藏不住秘密的，学生们都心知肚明。
徐瑜平易近人，黄彦幽默风趣，两人跟学生的关系都不错，所以有时候四班学生还会起哄打趣他们。()
知道原委后，黄彦不由失笑：那也不能把自习课都给体育啊，这一来一去进度就落后其他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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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都给，就今天还有后天，其他就让他们自己抽空去练，”徐瑜叹了口气，有些担忧，“我们班女生我不担心，但是有很多男生引体向上不行，也不知道一个多礼拜能不能练好。”
说话间，黄彦走到窗口往外看。
明德楼毗邻操场，中间没有遮挡物，操场上的情况一览无余。
黄彦远远地看见引体向上杆子前围聚了不少人，于是说：“我看够呛。”
操场上，体育老师将男女生分组练习，女生今天主要练仰卧起坐和短跑，男生则是引体向上和立定跳远。
体育老师示范了几个引体向上，然后给席地而坐的男生们讲解姿势要领，有人举手插嘴说，“老师，可以边做边讲解吗，光听理论我们听不懂啊。”
男生们纷纷应和。
体育老师摸了下脑袋，憨厚地一笑：“也是啊，不好意思同学们，这是开学以来老师第一次没生病，还抢到了你们的自习课，有点激动。”
闻言大家都笑得东倒西歪。
“那就来吧，孟煜川你先。”
“好咧。”孟煜川站起来，拍拍屁股，走到杆子下。
他做了十六个后没力气了，松开手。
体育老师点点头，说：“体育委员不错，下一个……时湛，你来试试。”
时湛依言上前。
祝辞看着他做，心里默数到十五的时候，时湛松手了。只不过他看起来并未脱力，只是气息有些乱。
祝辞不由挑了下眉，心想，时湛这人，还挺会照顾朋友面子的。
体育老师后面又点了几个学生，指出了他们的不足之处，然后总结说：“正式体测时你们到及格线，八个就可以了，当然越多越好，其实你们男生体力都不会差到哪去，引体向上做不好的主要原因还是姿势不到位，发力位置找不准。”
“接下来分三组练习，每组六个人，孟煜川，时湛，你两各带一组。”
男生们随机分组，祝辞、戚宁、陈泽宇和其他三个男生一组。
陈泽宇到处问：“你们能做几个？”
有个男生说：“状态好的话能及格。”
“我上学期体育考试是十个。”
就连戚宁也挺有自信地说：“我扑腾一下能做八九个，就是姿势不标准，上次蹬腿把站我前面的兄弟踹倒了。”
陈泽宇苦着脸：“我最多就六个，你们让我怎么活。辞你呢？”
祝辞面无表情：“四个。”
陈泽宇：“……冒犯了，当我没问。”
这时，时湛走到他们这组面前的杆子下，开口让几人轮流练习，他则是在旁看着辅助用力。
祝辞躲到最后去，想先看
()别人练，后来他越看脸越绿。
原本以为其他人是在吹牛，没想到他们组个个都及格了，就连刚刚婊了众人一脸的陈泽宇，也做了八个。
下来后，他还谦虚道：“超常发挥，超常发挥。()”
其余几人哄笑着把他摁头一顿揍。
唯一剩下的祝辞：……()”
世界的热闹与他无关。
他杵在原地不动，坚决不上那根会让他丢尽面子的杆，时湛这时走到他身边，对他说，“那里还有单杠，去那练吧。”
祝辞顺着时湛的目光看去，不远处是学校特地为学生设立的健身区，有各种器材，也包括单杠。
祝辞瞟了眼其他人：“他们呢？”
“他们都能及格。”时湛顿了下，“你最重要。”
时湛说这句话的时候一瞬不瞬地看着祝辞，可能是接近傍晚时分，太阳光是温暖的灿金色，连带着时湛那惯来淡漠清冷的脸孔也柔和了几分。
祝辞一怔，不知为何，突然感觉有些异样。
就跟他刚刚下楼时，没仔细看脚下，最后一个台阶踩空一样，胸口一瞬间发紧，心脏在那个眨眼间急跳一下，过后回味仍有余悸。
【你最重要】
【你最重要】
……
脑海里的弹幕疯狂在刷屏，祝辞突然被搅地有点乱，他抿了下嘴唇，转身，闷头就往健身区走。
什么重要，时湛想说的意思应该是“你比较紧要”吧。
毕竟他是这个项目的困难户，他要是不能及格，会影响班级的成绩。
走出几步后，弹幕猝然消失。
祝辞一顿，回头看，他跟时湛之间的距离也才不过三四米。
这时时湛提步朝他走近，大概只差两米左右时，那弹幕又毫无预兆地出现，继续刷屏。
祝辞突然有些明白了。
最开始弹幕出现的时候，祝辞也想研究过它出现的缘由。
为什么弹幕的内容只跟时湛有关系，他跟其他人相处时却从没有类似的弹幕出现，时湛是不是触发弹幕的关键？
只不过那时弹幕数量不多，难以为证。
这时狂刷屏的弹幕消失又出现，倒是给了祝辞启发。
也许他跟时湛距离过近，再加上语言上的交谈，就满足了弹幕出现的条件。
换言之，只要他跟时湛保持距离，离得远远的，也不要再说话，这烦扰他已久的破弹幕也许就不会再跳出来了。
祝辞沉默了会，直到时湛喊他，他才抬头。
时湛看着他拧起的眉，若有所思道：“在想什么？”
“……没什么。走吧，去练习。”
健身区没人，祝辞不用担心丢脸了，他挂在单杠上，颇为艰难地做了三个引体向上。
时湛说：“姿势不对，腰背部肌肉也要发力。”
“哪儿啊。”
“你先下来。”
祝辞松手
()，换时湛上，时湛让他看自己的姿势，又说了两遍发力的部位，但祝辞还是只能做四个。
时湛表情没半点不耐烦，让祝辞休息了一会后，再做一次。
这回他没走开，而是站在祝辞后面。
祝辞挂上单杠后，突然感觉身后有股温热的力量贴上来，是时湛的手按在他腰背上。
“这里用力。()”
校服布料很薄，那手心的温度几乎毫无障碍地传到祝辞的感官里。
更要命的是，祝辞腰背很敏感怕痒，时湛这一按，他立马就挂不住了，松手跳下来。
时湛下意识伸手扶了他一下：怎么了。()”
祝辞咬了咬牙挣开他的手，面色有点不自然，说：“你别碰我，我怕痒。”
时湛垂下手，过了会才轻轻地嗯了一声。
祝辞呼出口气，他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很热，于是拎起校服领口扇着风。
短暂休整后，祝辞继续努力。
这回时湛没上前了，只在旁边看着，体育老师朝他们这走来：“时湛，你们怎么在这，练得差不多了吧？下面还有立定跳远。”
时湛说：“立定跳远我跟祝辞都没问题，我们再练一会引体向上。”
体育老师点点头，“那行，晚点来测一下。”
时湛：“好。”
体育老师走后，时湛继续看着祝辞的背影。
可能是突然茅塞顿开了，祝辞这回居然做完四个还没松手。
少年两手握着单杠，宽松校服的衣摆随着风，和他的动作上下浮动，一截又白又细的腰若隐若现。
时湛没有像往常那样，克制而隐忍地转开视线。
在无人的角落，在祝辞的背后，不用担心隐匿的某种心思被发现，他突然想放纵自己。
这时祝辞忽然叫他的名字，有些轻喘，又很高兴：“时湛，我做了五个了！”
“嗯。”
祝辞从单杠上下来，问时湛：“我刚刚动作到位了吗？”
时湛点点头。
他看到祝辞带笑的眼里盛着夕阳，还有他的轮廓。
他忽然想，其实这样他就满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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