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云峥快步走到房门外，却突然顿住脚步。他穿着拖鞋站在屋外，看到许久没有开过的大灯已经全部点开，周舒恩乖巧的坐在床边，一如从前无数次一样。
她纤瘦的背影如同一株荷叶，泛着露水的冰凉，回首时头来慵懒又清冷的目光，透着与世俗天然隔绝的疏离。
他不敢多走一步，宋笙月直接越过他上前去摸了摸周舒恩的发顶。杨管家看少爷已经失神，也顾不上那么多，也跟着进了房间。
“杨阿姨，对不起，打坏了，碗。”周舒恩大多时候都是意识不清，这还是这段时间她神智最清醒的时刻。只是不知这样如梦如幻般的神智清明，可以维持多久，是昙花一现，还是黄粱一梦的奢望。
杨管家极力忍住泪水，她半蹲下来仰着头，温和道：“周小姐，没事的。”
周舒恩睫毛微微颤抖，又再次怔怔回头，她漆黑的眸子依旧混沌无神，涔涔香汗透出衣领，长时间的昏迷和绝食让她整个身体都只余留薄薄一片，美得极其脆弱，似乎一碰就要碎了。她歪着头看了看杨云峥脚上拖鞋，又看了看自己脚上这一双。
旁人看不出是什么动物，其实她脚上这双是兔子，他脚上的是狐狸，只是两种动物都没了耳朵，也亏得他舍不得丢，自她病后一直固执的留在她的床边。
如果说曾经的某一刻他们是世间最亲密的人，那么这一刻他们一定是彼此最遥远的故人。
袁韬轩看她实在是瘦的吓人，整个人又疯疯癫癫的，忍不住走到宋笙月身边：“你们不喂她吃点东西？”
杨管家看着也是心酸，无奈道：“表少爷，你不知道。周小姐前段时间还能吃下去一些流食。这些天神智越发不清晰，到后来只能通过输营养液的方式维持基本的生命特征。今早突然说想吃老家的小馄饨，少爷可开心了，但做好后又怎么都叫不醒，就这么睁着眼一动不动。”
杨云峥把口袋里的钥匙递给管家，在解开绳索的一刻，周舒恩还发了一会儿呆，宋笙月帮她揉揉手腕。然后俯身拨开她的发丝，“你想吃糖水吗？就我们学校后街那家店，我复制过配方，味道几乎假可乱真。”
周舒恩唇角勾着笑意，但依旧低着头。
杨云峥走到她的侧面，看到这个场面，又认真打量几眼宋笙月。袁韬轩知道大事不妙，按这个事态发展，杨云峥更不会放宋笙月离开。
他在背后环住宋笙月，就像年少时护住自己不肯放手的‘桃木剑’一般。那时候他太在乎，以至于宁可折断也不肯被夺走，但宋笙月显然不是他的所有物，不能以这种方式留在他身边。
袁韬轩明白这个道理，但杨云峥显然不理解。
周舒恩吃的很慢，是很秀气的吃法，一小口一小口。宋笙月站在她身后，细心的把她的长发束起，露出她白皙如玉的脖颈，只是过度的白皙让她整个人如同枯木一般毫无血色。
她机械的重复着动作，有时候没有舀起什么却依旧送入嘴中。
宋笙月看向桌边的杨云峥，此刻他正注视，眼神温柔。
袁韬轩心中已经断定下毒的人绝不可能是杨云峥。
其实方才在书房里，袁韬轩就已经有了决断，杨云峥一向是一个说到做到，绝不会心慈手软的人，如果真的是他出手做的事情，就一定会认下。现在他的女人病成这样，他绝无可能还会去分心处理别的事情。
杨云峥护着的人都落得这个下场，那么他呢，他把宋笙月扯到这件事情里来，又能护住她吗？
其实杨云峥说的不对，他说他不能感同身受，哪怕宋笙月与他并无刻骨铭心的爱情，但他也绝不会放任那些人为所欲为。
周舒恩放下勺子，小小一只碗并没有盛下多少食物，但依旧没有见底，对于一个刚刚失去孩子，身体遭受重创的女人，她已经拼尽全部努力好好活着。
杨云峥请求的目光再次投向宋笙月，宋笙月不必他开口，已经继续问道：“你还想吃什么吗？”
周舒恩不看任何人，只是摇头。
袁韬轩看到这个女人的模样，已经有七八分可以理解杨云峥。如果不加以阻止，在周舒恩崩溃的那一刻，杨云峥也会选择同归于尽，这于赵家而言绝无好处。
两个姑娘头对头安抚了一会儿，周舒恩依旧是昏昏沉沉的模样，也不说去休息。难得她有精力坐起身来，虽然身体孱弱久坐不合时宜，但杨云峥还是没有让她躺回去的意思。
原因很简单，这样的时光于他们而言已经太难得了，他甚至会以为这是下辈子的事情。
“哥。”袁韬轩试探性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你没从赵家人嘴里问出来吗？现在来问我。”杨云峥将视线扫向他。
“我听说的可都对你不利。”
“今晚过后，我会考虑你的建议，但如果你也要拿我的人来威胁我。”杨云峥瞥他一眼：“我们兄弟情谊也就尽了。”
袁韬轩沉思片刻，恳切说道：“我带小月过来，也是表明我的立场。但我需要知道事情的全貌，只偏颇听一家的话，难免会让我有偏见。哥，你见谅。”
周舒恩侧耳听两人说话，半张脸都转了过来，只是眼神还有些木讷。宋笙月捂住周舒恩的耳朵，“你们去书房谈吧，我来陪她。”
那两个男人自然知道这是最好的选择，他们这次的谈话显然要比上次更加容易，看到周舒恩状态好转不再歇斯底里，杨云峥悬着的心终于落地。
“你要去休息一下吗？”宋笙月环着她，杨管家时刻警备的立在一旁，生怕出一点意外。
宋笙月看时间很晚了，也不忍让老人家久等，“阿姨，您也去休息吧。”
“不。”杨管家看到周舒恩吃下一点东西，心里也舒服多了，“我好久没看到周小姐，让我陪着你们。”
“我们也是。”几个小姑娘畏畏缩缩的走上前，她们这些日子可是大气不敢出，少奶奶回家后一直卧病不起，少爷周身的气压低到鬼都不敢靠近。难得少奶奶起身，她们恨不得把她供起来。
“你不应该来。”周舒恩喃喃，她神志不清，说话还有些晃晃悠悠，时而清醒时而迷糊。之前在电话里听到宋笙月的声音，让她支起全部的精气神，这会子又有些飘忽。她红着眼睛，轻声轻语道：“你该走的。”
宋笙月拖开椅子让杨管家也坐下来，杨管家伸出手握住周小姐冰凉的手掌。另外几个姑娘都蹲坐在地毯上，几人依偎在一起。“少爷让我陪着周小姐，我一定拼了老命也护住小姐。”杨管家想到那天周舒恩的场景，有些后怕，鲜血淋漓的场面，铺天盖地的，她心疼的抚慰着少奶奶。
“小恩，你不愿意说，我就不问。但你记住。”宋笙月拨开她的发丝，在她耳边说话安抚她，虽不知这些话有多少可以被听进去，但都是宋笙月此时的肺腑之言，“你并不是没有娘家人，可以任人欺负。就算是赵家又如何，当真能只手遮天？倘若真这么嚣张，我们也要与之一斗，何况。”宋笙月看向二楼，袁韬轩也绝不可能放任家人如此为非作歹，真的逼死周舒恩。
他绝不是那样的人，也绝不会无动于衷。
宋笙月讲起从前的事情，她们一起读大学，参加辩论社、吐槽食堂又贵又难吃，在图书馆被男生加微信，在篮球场肆意挥洒汗水。后来她们一起读研，一起参加组会，第一次在酒桌上喝酒、第一次联谊
她在三言两语中勾勒出青春年华的憧憬和美好。
周舒恩大多时候都是安静的听着，有时候会侧过头去听，好像真的回想起那些往事。她手上的伤都已经包扎好了，可是身上和心理上的伤害不知何时才能痊愈。
宋笙月时不时会抬头看向二楼，袁韬轩和那位杨先生要聊到什么时候。周舒恩不肯回房，杨管家只好开足暖气，五六人都休息在客厅里。
其他的几个小姑娘忍不住眼皮打架，直接睡在毛茸茸又温暖的地毯上，七倒八歪的，杨管家翻出几条毯子给她们盖上。
周舒恩半躺在沙发上，仰望着头顶的西洋水晶灯，灯光璀璨，她伸出五指去拿那些光影。宋笙月抱着她，轻缓的摇着，好不容易把她哄睡，她自己却心乱如麻，频频看向书房。
迷迷糊糊间，她感受到门开了，那两人似乎聊了很长时间。下楼的脚步很轻，宋笙月站起身来，杨管家和周舒恩都睡在沙发上，杨管家在外侧，一点动静就惊醒了。
杨云峥嘘了一下示意她不用起身，然后看向周舒恩。
袁韬轩口型问：“还不睡？”
宋笙月走到袁韬轩身边，有些担忧，“我不困，你们谈的怎么样？”
袁韬轩做了一个‘ok’的手势，看来还不错。
然后他拉着宋笙月往楼上走，杨云峥和他对视一眼后就蹲坐在沙发另一侧，他不敢伸手去碰她，怕让她惊醒，不知何时才能真正休息。
“少爷，我给您拿个毯子。”
杨云峥视线不移，点点头。
周舒恩睡着的时候一直都很乖巧，不像醒着的时候那么孤傲难以接近，她均匀的呼吸声一如从前，闭眼的时候依稀可以看到从前少女的轮廓，眉眼舒展，乌发轻垂，她是真的睡着了。
宋笙月被拉上了楼，这是一间特意收拾出来的房间，看来两个男人方才已经谈好了。她却站在门外不肯进去，袁韬轩笑笑：“我睡地上，没事的，明早再回我家。”他从侧边抽出一张弹簧床，又从柜子里拿出新被子。
宋笙月哪里还会再扭捏，她太困了，有个地方歇脚就够了。
“宋笙月。”袁韬轩开口：“我一定不会让你受伤的。”看来他也被周舒恩的模样吓坏了，宋笙月脱去外衣后，掀开被子躺下，半安慰半开玩笑道：“那时候你也这么说，然后转头就在车间给我使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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