阡陌换好衣裳,身着云氏皓衣,俨然是个俊俏的小生,出去时云容都看得呆了,唤她时声音更加软绵:
“公子。”
“休要叫我公子。”
阡陌厉声道,看着云容委屈怯弱的模样,语气变得温和许多:
“还叫我小仙长吧。”
云容勉强笑着:
“小仙长,奴婢带你去小庭院用饭吧。”
阡陌问道:
“哪里的小院?不回流云轩用饭吗?我师兄呢?带我去寻他一起用饭吧。”
云容一下子被问住了,有些难为情:
“这个奴婢亦不知齐仙长现在何处,但必是不在流云轩的。不过请仙长放心,晚宴时齐仙长定会回到流云轩。饭食都摆在小庭院里了,小仙长还是先随奴婢去用饭吧,云渺宫的规矩,绝不可怠慢了客人。”
阡陌看她神情,确是像不知情的样子,想起从流云轩出来前云开的话,想必齐安也逃不掉云渺宫的规矩,只不知云开口中的温泉是否指的是隐雾泉,倘若是,也不知齐安于幻象中见到了谁?
猜测这些也没用,一切都要等夜宴上见到齐安再说,便道:
“还请姑娘在前引路吧。”
云容见阡陌不再追问,脸上的委屈一扫干净,答应道:
“小庭院离此处不远,奴婢特意命人把饭食送过来,小仙长用过饭后可在那里小憩,晚宴时就不会疲累。”
她自以为处处周到体贴,边走边说,眼神不时瞟着阡陌,渴望得到她的肯定。
阡陌紧跟云容走出隐雾泉,眼看着满目繁花,楼宇重叠,半是敷衍回应:
“好,辛苦姑娘了。”
云容自以为得到阡陌的夸赞,脸上笑成了花儿。
再往前走一阵子,就到一处僻静的小庭院前。
正要进去时,阡陌突然听到远远有些脚步声,不由得循声望去,知见花枝间闪现一个雪衣女子的背影。
那女子坐在步撵上,被抬着一晃而过。
云容回头察觉阡陌在看那女子的背影,便小声给她解疑:
“小仙长,方才过去的是我家小姐。”
阡陌哦了声,不甚在意,回过头来进了小院。
一进屋,就见厅里的桌上摆满了吃食,颜色艳丽,花样繁多,当真是珍馐大餐。
阡陌入座,也叫云容坐下来一起用饭,云容不肯坐,只跪在旁边给阡陌端茶倒水。
云容挨得近,又是倒水又是夹菜,倒水时拿手抚摸阡陌的手,夹菜时送到阡陌嘴边,恨不能与阡陌贴面依偎。
阡陌推辞着,挪挪身子避开,云容再靠近些,阡陌再躲避些。
直到快把阡陌挤到桌外去,阡陌当真恼了:
“你退回去!”
云容被唬得赶忙往后退了退。
阡陌指着地道:
“再退回去些。”
云容不得不再往后退了退,阡陌方才坐回去,云容看她火气小了,就又往阡陌身上凑。
阡陌不由自主地往后一斜身子,喝道:
“别动。”
云容可怜兮兮唤着:
“小仙长。”
那娇媚惹人疼的模样,但凡是男的都不忍心吧,可惜阡陌并非男子,云容的娇气不能教她生半点怜惜,反倒更要做出一副冷面孔:
“你就在哪,不准再动一下。”
云容乖巧,点了点头,果真不再动弹,给阡陌倒了一杯茶,伸长双臂奉上。
她既然这么听话,阡陌不好再抚她好意,但也绝不敢伸手去接,唯恐她再趁机拉扯住自己,便道:
“你放下,我自己来。”
云容把杯子放在桌子上,端坐好,直看着阡陌。
阡陌拿起杯子喝口水,又夹了一口菜吃,没想到云渺宫的饭食竟是如此美味,便大快朵颐起来。
待茶足饭饱,放下筷子,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随口问道:
“姑娘说我们进这院子前见那女子是你家小姐,她可会去今晚的宴席吗?”
云容噗嗤笑了出来:
“奴婢还道小仙长一心修道定力十足,却是一见我家小姐就动了凡心,且是未见真容,只远远看一眼小姐的背影,就这样念念不忘。”
阡陌没想到会被如此误解,心有不满却不能发作,只当不在意云容的笑言:
“我初来云氏,不过是问问。”
云容止住笑:
“小仙长倾慕我姐小姐是再寻常不过的,我家小姐容貌无双,哪个男子谁见了小姐不动心。而且家主只有小姐一位女公子,别无所出,就连天上的神族都想与云氏结亲,更不要说天下有多少男子争相求得我家小姐的芳心。”
阡陌听她说这些,忽而来了兴致:
“哦,你家小姐这么抢手,那必是千万年难得的美人,可不是寻常男子能配得上的,我这样小小一个道士就更不用想了。只是不知,天上和天下的男人到底是真心爱慕你家小姐,还是图的云氏的财势,我可在外间听闻云氏的富贵,不可限量,如今到这云渺宫来,只看看便知此言不虚。”
云容见阡陌听得起劲,自己说得更来劲:
“这话不假,小仙长所见云渺宫之景象不过如山峦间一株树一棵草,就是这云渺宫,也仅仅是云氏财富的小小一份,云渺宫外的召邑城,召邑统辖之下的一国之大,这一国之外的天地,都遍布着云氏的生意。至于云氏所涉有多广大,奴婢未曾听闻,更不知晓。云渺宫的规矩,是不可妄议主家之事的。”
她说到此处突然打住,阡陌一下子明白过来,云容是忌讳不可妄议家主的规矩,所以不敢再往下说了。
云容越不说,阡陌就越想听,既到此地,多探听些云氏的消息,总归没有坏处,便一改冷漠的态度,倒了一杯茶递给云容:
“你说这么多,必是口渴了,喝口茶润润喉。”
云容喜不自胜,接过茶水一饮而尽。
紧接着,阡陌夹起的菜送到云容口边。
云容心中已是受宠若惊,微微张口咬住吃食,细细咀嚼起来,眼神飘向阡陌,又羞又喜。
阡陌不由得心里感叹:云氏到底在这些宫婢身上使了什么法子,教她们对来客百依百顺,还是云容真的倾心于她这个假男人,心甘情愿忍受她的喜怒无常。
那一刻,阡陌突然生出对云容的怜惜,或者说是对女子的怜惜,她们看似身在富贵荣华里,锦衣玉食,被养的花儿般美丽动人,实则也被许多规矩束缚,不能以真我示人,更不可随性而为,天天徜徉在画卷般的仙境里,实则是虚空落寞的吧,花样的年纪,一旦遇到可寄托情丝的人,无论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都忍不住要不断靠近试探吧。
云渺宫驯服人的法子,不是伤身,而是诛心。
用情诛心。
这么想来,阡陌对云容的疏离变成了几分亲昵,又夹起一口菜喂给她。
云容一边咀嚼,一边眼望阡陌,那眼神都要把阡陌看羞了。
阡陌再倒一杯水递上,云容没有接,而是眼望着阡陌,把嘴凑到杯沿上轻啜。
她眼里的柔情化开,一层又一层,期待阡陌的回应。
阡陌也不知为何,竟没有收回手,而是任云容喝尽杯中的水,满意地笑了。
她再靠近,阡陌也没有刻意躲避,或许是因为云容敞开心扉,将云氏都说与她听。
云容一边说,一边往阡陌身上依偎。
她似是醉了,说了许多许多。
阡陌也得以从她口中得知,原来云氏的家主,也就是召邑的城主,叫云景崇,既是云氏的族长,也是召邑的王。
从云容的话中推测,千年前召邑确只是个城,云氏也是灵禽的大族,如今,召邑已扩疆成为一国,云景崇也从一族之长成为一国之王,召邑子民皆唤其为景王。而东鱼谷与召邑相相距甚远,少有往来,齐安自是不了解云氏的,只知云族长而不知景王。
云氏虽日渐强盛,但云景崇只有一个女儿,就是小院外那个坐步撵的女子,闺名云烟霏,整个云渺宫都知道,云烟霏与北境羽族的百里长季一见钟情,暗中相好,百里长季偷偷从北境跑到召邑来幽会云烟霏,被云景崇发现后,一气之下之下打走了百里长季,再不准云烟霏私自出云渺宫。这对少年男女行事小心,所以外界并不知他们互生情愫,将来,云烟霏许是要嫁于天界的王孙,云景崇是不会允许她任意妄为的。
云烟霏即使贵为云氏独女,对自己的婚事却无可奈何,她的母亲风采姝虽然名义上是风氏嫡出的小姐,实则是风氏为与云氏结亲选出的旁支之女,嫁入云氏后先是不得风氏相助,后来风氏没落,分采姝便再不问世事,每日足不出户,只焚香诵读晦涩难懂的文卷,有她与无她没什么分别。
阡陌问起分采姝何以至此,云容笑得醉了般,让她看看云渺宫,乃是逍遥享乐之地,云景崇生来在富贵温柔乡,怎么会为一个女子收心守身,要求夫君的宠爱,就要大度容忍他的风流多情与莺莺燕燕,要图清净,就只有心灰意冷远离是是非非。分采姝选择了不闻不问,她所居之处在云渺宫成了一块方外之地。
云容又提到大家都在背地里说云景崇不过是名义上的家主,云氏真正做主的是他的长姐云景翊,大家都呼其为景公主,云景崇决定的事云景翊可以更改,云景翊决定的事云景崇从不反对。云景翊掌管云渺宫,纵容云景崇为所欲为,为让云景崇绵延子嗣,云景翊搜罗来许多美人送给云景崇,云景崇则来者不拒。
阡陌暗道:原来如此,怪不得风氏宁可闭门枯坐,也不与这对姐弟为伍。
说到这里,阡陌忽而想起寒渊,便问起他来。
云容只道寒渊是云氏的恩人,究竟是怎样的恩情却不知。
因为恩人的身份,云氏姐弟对寒渊是极好的,有求必应,云渺宫,召邑城,任由寒渊玩乐。云景崇与寒渊更是投缘,两人都爱美酒美人,时常切磋,奢靡无度,云景翊对人严苛,唯独对寒渊和颜悦色。
云渺宫里无人敢管束寒渊,寒渊只能听得进云景翊的话,因为云景翊厌恶其父与姬妾所出的女儿云素卿,寒渊便想法子把云素卿送了出去。从此,云氏只知云景崇云景翊,再无人提及云素卿。
说起云氏的渊源,云容还道很久以前有一位云氏的女子嫁到了天界,至于她是谁,是否还有后人,不是她一个宫婢能知晓的。
阡陌见云容说到云景翊,总是又敬又怕,便问到这么厉害一个人物为何不嫁人时,云容连忙摇头,像极其避讳似的。
她既不肯说,阡陌也就没再问,但觉得头昏昏沉沉的,困意上来,一手托着腮,不知不觉间合眼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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