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昱琛这一问，顾唯始料未及。
所以，她又露出那个表情了。
黑白分明的眸子直勾勾的看着你，两扇睫毛像刷子，一眨一眨的，双眸纯粹如深海。每看一次，江昱琛就觉得自己又被吸进去了一点。
少许，顾唯慢慢地开口，道：“我在那家店的架子上，看到了你跟你朋友的照片，然后还听汪仟讲了一些。”
“他讲到哪儿了？”
只是只言片语，顾唯只得到一点信息，所以把原话转述给江昱琛听。
“讲到，你曾经是那家店的二把手，还说你朋友的纹身技术是最好的，还有就是……”说到这里，顾唯忽然想起汪仟说的那句“别找我琛哥告状”，于是她连忙补一句，“不过他是无意间说出来的。”
“嗯，然后呢？”
“没有了，后面他没说……当然了，你也不是非说不可，不想说的话，也不用勉强。”
“不会。”江昱琛笑笑道：“你这么问我，我挺开心的。”
“……”
江昱琛开始讲起跟林贺染的恩怨情仇。
两小孩从小住在同一个大院，不过两人一开始的关系可没有这么好。
也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父母都这样，别人家的孩子一个优点都能放大，对于自己家孩子的身上的好，有时候就是会间歇性失明。所以江昱琛与林贺染，没少听到彼此的妈妈在自己面前对对方一阵夸。于是两小孩，谁看谁都不对付。不过真正爆发冲突的是因为一瓶玻璃装的可乐。
当时街头有一家小卖部，只要一有机会，江昱琛就会瞒着妈妈偷偷摸摸地去那儿买一瓶可乐喝。那天早放学，江昱琛又偷偷跑到小卖部去，当时就剩一瓶可乐了。江昱琛便先拿着钱去买单。不曾想，林贺染进来，一阵雷厉风行之后，那瓶唯一的可乐已经被他喝了一半。江昱琛气不打一处来，直接把剩下的半瓶抢了过来。
林贺染哪里忍得了，两人直接扭打在一起，要不是小卖部的老板拦着，当时碎的可不就是那瓶饮料了。
虽说才小学三年级，可是下手起来也不是一般的狠，两人当即都挂了彩。
至此，两人这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
后面不管在大院子还是在学校，两人经常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起冲突，轻则争得脸红耳赤，重则大打出手。
偏偏两小孩除了跟彼此较劲，各方面都很优秀，所以老师和家长都拿他们没辙。
但其实两家家长的关系是很好的。
双方父母都在同一家单位上班，江昱琛很早没有了奶奶，林贺染则没了爷爷，所以两位老人在很早之前就这样相互帮衬着。就在他们小学五年级的时候，两位老人家就跟子女含蓄地表达要在一起的意愿。说不惊讶是骗人，但是作为年轻人也很快接受，毕竟彼此家境不好，同为单亲家庭的他们，都是靠着老父亲老母亲一点点地将他们拉扯大，所以说开后，年轻人很快接受了。
没想到，两个小屁孩不乐意，反对得非常激烈。他们甚至用绝食来抗议，这是这几年来，两人第一次达成共识。
不过绝食的后果，就是两人都被自己的妈妈揍了一顿，下场也是一模一样了。
后来啊，两位老人家也没举行什么仪式，就是拿了结婚证后，两家人开开心心地坐在一起，很正式地吃了一顿饭。
两小孩终于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
两人也是讲义气的，自己人不打自己人。于是吃饭的时候，他们俩学着动画片里的人物，做了一串诡异的手势，又是顶拳头又是击掌的，像是在完成什么仪式。
不过表情看起来，还是不情不愿的就是。
从那儿以后，两小孩就再也没有打过架。
两人迷上纹身的时候，是在初二的暑假，但是谁都没胆量去纹，因为父母肯定不会同意，再加上两人的爹都是退伍军人，反对的情绪绝对会更强烈。在经过一番讨论后，两人决定先看看父母的态度。
怎么看？两人买了贴纸贴在手臂，制造了个假纹身。
结果非常惨，他们前脚刚给大人看假纹身，后脚就被打出猪叫声。
原本想，忍一忍就过去了，没想到家长对这件事反应会这么大，一起下海经商的两个父亲一听到这件事，也连夜赶回来了。
当爹的下手很狠，林贺染先撑不下去，江昱琛挨打的同时就听见隔壁的林贺染大叫着：贴的贴的！用牙膏刷一下就掉！
江昱琛听到后，心里骂了一句：没用的龟孙子！
这样不是白挨打了。
可是在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两人对纹身，还是念念不忘。
久而久之，他们已经不局限于自己去纹身身这件事了，而是想着，像街尾那家纹身店的老师傅一样，把自己设计的图案，纹到别人的身上去。
但是那老师傅不愿意教他们，要教他们的代价就是，把他的店盘走，因为他也想退休了。可是当时身为高中生的他们，哪里有能力去盘下一家店。
就算有，课业繁重的他们，也没余力去经营一家店。
不过那师傅也是嘴硬心软，两人每次一有时间，就去偷师，老师傅嘴上赶人，可是纹身的时候也没避讳他们看。不过有一次，老师傅有事出去，让他们帮忙看下店，中途正巧有个青年过来纹身，林贺染当即有了一个想法，而他也确实那么做了。
等老师傅回来的时候，林贺染已经帮人纹了一半，老师傅气得当场飙血压。
一个没有任何纹身经验的小屁孩居然这么在没有他在旁指导的情况提笔就上！
不过老师傅没当场发作，等青年走后，他才破口大骂。可奇怪的时候，他开始会陆陆续续地让他们帮人纹一些简单图案。
比起江昱琛，林贺染对这件事更执着一些。渐渐的，他开始萌发把店盘下来的想法，而真正促使他去做这件事的是一天傍晚，他看见老师傅的店门口贴着那张纸：本店转让。
当时他们俩的父亲下海经商赶上了好时期，所以家里不缺钱，但却不是两人的钱，两人手上的现金，撑死也就是每年父母给的压岁钱，还有每个月给的生活费。不过江昱琛还是把卡里的钱全部取出来。
若是再小几岁，他们估计都去找爷爷奶奶撒娇去了，可是他们已经长成成熟的少年，知道瞻前顾后了。
几天后，江昱琛才知道林贺染去给人补课了。
他本人当然也知道这只是杯水车薪，不过一问才知道，他已经拿了两人的钱，给老师傅当押金了。
他还是想争取一下的。
林贺染的这一举动，很快被他母亲发现。
不过最先发现的是其他家长，家长告诉老师，老师再反馈给他母亲。
那时，他们已经不是可以随意打骂的小孩了，他母亲忧心忡忡，觉得孩子学坏了。反倒是他父亲，他的平静是林贺染始料未及的。对于儿子想盘下这间店，他没有反对，但也没有支持，毕竟还有半年的时间就高考了，现在一切都以学业为重。
这件事传到江昱琛爷爷的耳朵里，老人当即表示，要把那家店盘下来，给两人当做高考后的礼物。林贺染激动得当即抱着老人喊了好几声爷爷我爱你，差点没把江昱琛搞吐。
大人一再交代，快高考了，先把心思放在学习上。江昱琛比较配合，但是林贺染就没这么听话了，总是偷偷摸摸跑去店里，暗地里接一些活。因此，第二次月考的时候，林贺染的成绩下滑得非常明显。江昱琛说了，他继续这样下去，就找爹妈告状。
于是好一段时间里，他就窝在江昱琛的房间里恶补。
高考后的第二天，“刺青”正式开张，而他们开张后的第一个客人，竟然是奶奶。
原来奶奶在半年前，就断断续续出现记忆力衰退的现象，好几次去菜市场买完菜，突然就不知道怎么回家了。有次夜里起夜，出现视空间障碍，还在洗手间摔了一跤。
老人被带去医院检查，奶奶患上老年人的常见病，阿尔默兹海默症，家里人都不敢告诉备考的两人，怕影响考试。
“没事，人老了就会这样。”奶奶笑得很慈祥，可是林贺染的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第二天爷爷就带奶奶过来了，提了一个让人很惊讶的要求。
“把我的手机号码纹到奶奶的手上去，这样她要是再跑丢，旁人也不至于想帮忙都帮不上。”
不过商量了之后，林贺染把父亲的号码纹了上去，期间担心她害怕，爷爷一直拿着手捂着奶奶的眼睛。
所以奶奶没看见，纹的时候，林贺染的眼睛红红的。
“也给我纹一个吧。”爷爷是这么说的。
两人的表情如出一撤，知道他们误会了，爷爷忙解释，“爷爷没生病，就是我跟你们奶奶一人纹一只手，像不像你年轻人说的，情侣款啊，呵呵。”
奶奶拍了一下爷爷，幸福地笑骂着，“不正经。”
最后，江昱琛把父亲的手机号码，纹到了爷爷左手上。
隔天去公园下棋的时候，爷爷还很得意地跟老友们炫耀俩孙子的作品。
就这样，陆陆续续的，开始有一些子女带着老人家找上门来。比起奶奶，找上门来的老人家，病情更严重，不安分老想往外跑，定位器或者手表之类的可联系的电子类产品都戴不住，后面听到这个方法便都找上门来。
填报志愿的时候，两人达成一致，直接填报花新区的医大。
打那时起，两人一有时间就泡在店里，因为他们给老人纹身是不收钱的。渐渐的，竟意外地带动了店里的生意。
会跟周明凯认识，也是在大一，三人成了舍友，他还来店里往胸口纹了一个米老鼠的图案。
纹身对两人来说，算是兼职，所以顾客上门有时还得预约。
大二上学期，江昱琛到邻市当交换生，需要去一年，于是林贺染果断在店门口摆了张招聘启示的牌子。没多久，常娟来应聘了，林贺染对她很满意。店里多了一个全职的，林贺染也轻松了些。
一切似乎都往好的方面发展。
“刺青”为特殊老人免费纹身的事情，被越来越多人知道，这件事被传上网，不少人为了支持这个行为，甚至从邻市特意跑来店里做纹身。
寒假，林贺染在说起这件事的时候，眉宇间有说不出的成就感。
汪仟就是在这个时候被招进来的。
可这美好的一切，在江昱琛当交换生的下学期被打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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