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店里出来时，天空已经泛黄，自从入秋后，天就黑得特别快。
“谢谢你。”昏黄的日光下，顾唯的双眸亮得像琥珀。
“跟我就别这么客气了。”
邹阿姨刚刚请了他们一人一碗面，除此之外还有一碗馄饨，所以晚餐已经解决了，于是顾唯当即做了一个决定。
“江昱琛。”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顾唯太少叫他的名字，所以每次听，都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嗯？”
“你先回去吧。”
“那你呢？”
“周六肯定什么事都做不了，我趁现在没事去跑几单。”
闻言，江昱琛脸上的温和消散了一些。
就在顾唯转身的那刻，江昱琛拉住她的手，看起来有些小忧愁。
顾唯愣在原地，一时间竟不知作何反应，只知道手背那只厚实的手，传来的温度不断蔓延。
“还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吗？”
为什么会这么问呢？顾唯不解。不过她还是如实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你已经帮了很大的忙了。”她说得诚恳，唇角有一丝小小的笑弧。
这是江昱琛第一次语拙，最后只能无力地说了一句，路上注意安全。
直到顾唯骑着小电瓶离开，江昱琛依旧站在原地。顾唯看着后视镜，镜面中那道落寞的身影，看起来孤单极了。
冷不丁的，想起刚刚被牵着的手，明明是几秒不到的时间，可是那温度却像附着在手背上，久久没有散去。
周六。
出发的时间定在上午十点，江昱琛借了一辆车。
江昱琛和顾唯等在门口，眼看时间快到了，对方还没出现，于是他果断拿出手机。就在拨号的时候，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就出现眼前。
只见林贺染黑着一张脸从车上下来，直接把车钥匙甩给江昱琛。
“妈的，老子借你车还得给你开过来。”
“没办法，谁让你比我闲。”
若换了平时，林贺染肯定会再爆句粗口，可是现在顾忌有顾唯在，他只好将一肚子火咽下去。
见了他，顾唯轻轻点了下头，打了个招呼。林贺染倒是大方地给了对方一个微笑，并且对江昱琛调侃道：“带小学妹去哪儿兜风？”
江昱琛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慢条斯理地替顾唯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待顾唯坐稳后，好看的双唇不轻不重地飘出两个字：刺青。
忽地，林贺染的笑脸一僵。
不过很快，他又恢复如常。
“带女孩子去哪儿不好，去那种地方。”说着，便转身走开。
离开前，他还漫不经心地交代了一句：还我的时候记得给老子把油加满。
看着后视镜里，林贺染渐行渐远的背影，江昱琛的双眸，悄然爬上一抹灰。
顾唯敏锐地捕捉到他的情绪，可……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不想被外人打扰的秘密领域，顾唯不想越界，于是她将自己的疑问放回了肚子里。
车有点大，进城西街不好开，所以邹阿姨领着小迪等在了街口。
一上车，小迪就很兴奋，高兴得几乎手舞足蹈。
“玩、玩……”
“是是是，去玩。”邹阿姨低声笑着，“但是现在在车上，不要乱动，得乖乖坐好，不然会影响你姐夫开车。”
“……”邹阿姨的后半句话，让顾唯嘴里的水差点没喷出来。
“好……”
一路上，车厢里都是小迪断断续续的声音，很明显，今天能出门这件事，让他十分开心。他时不时会口齿不清地问道：“那、那……那是、什么……”
他问的问题一般很低幼，有可能是为什么十字路口有红绿灯；为什么那辆车比我们的车大；为什么狗的脖子要戴着项圈……
每次邹阿姨都会很耐心地跟他解释，哪怕这些问题，他一直回答了很多次了。
越是接近目的地，街道就越老旧。
这个区是a市最早开发的，几十年过去，这个区看起来就像个垂暮的老者，跟城西街一样，透着苍老的气息。
拐着几个弯，车子终于在一家小店停下，江昱琛把他们先放了下来，自己则去停车。
顾唯观察起这家店来，店的上方悬挂的招牌是木制的，店名很简单，就两个字：刺青。招牌的颜色是暗焦色，而刺青两个字则是暗青色，字的边沿又描上了一层沙金。掉了漆的金色，让这个牌匾看起来有说不出的岁月感。
很快，江昱琛停好车回来了。
“走吧。”说完，江昱琛领着他们往店里走。
店门不大，弥漫着一股竹木香，一阵嗡嗡的声响从一侧半掩着的门传出来，顾唯好奇地往那个方向探了探。
“琛哥，你们来了？”一个脑袋从另一侧的小房间里探了出来。
“怎么这么迟，我都等你们好久了。”他边说边走来。
他叫江昱琛哥，所以肯定比江昱琛小，可看着年纪不大，他那肚子却像怀孕五个月。
“我不是跟你说我们10点出发吗？”江昱琛道。
“啊？”他张了张嘴，“我听成你们十点到了。”
“常娟还在忙？”
“嗯，临时来了个老人，不过快好了。”
江昱琛简单地跟顾唯几人介绍了一下，“他是汪仟，这边的店员。”
“你们好啊。”汪仟笑呵呵地打了招呼
“你好你好。”说这话的是邹阿姨，“你这孩子养得真好。”
“您直接说我胖得了，没事。”
“呵呵……”
汪仟很快招呼他们往那个小房间去，那里是个客厅，从外面看着小，可是走进去，里面倒是意外的宽敞。
只能说，邹阿姨和汪仟是同类人，没一会儿两人就熟络起来。看着跟自己妈妈聊得这么开心，小迪对汪仟也逐渐放下戒备。
“你好啊，小兄弟怎么称呼？”汪仟老成地问道。
不知道是没听懂，还是不敢回答，小迪瞥了他一眼没出声。邹阿姨在一旁提示道：“小迪，他问你叫什么呢？”
听了邹阿姨的话，小迪磕磕绊绊道：“小、小迪……”
“小迪，小弟，哈哈哈，这名字真有趣。”汪仟笑得很豪迈，“那这样你是不是得喊我一声仟哥啊，哈哈。”
“仟、仟哥……”
“对对，仟哥，小迪学得真快啊……”
汪仟似乎很懂得跟小迪打交道，这是顾唯没想到的。这么大大咧咧的一个人，居然在十分钟不到就跟小迪交上了朋友。
“他挺经常接待小迪这样的客人，所以很容易跟他们打成一片。”像是看穿了顾唯的心思，江昱琛在她耳边低声解释。
距离有些近，顾唯似乎都感受到了他说话时，一呼一吸的温热气息。那热度就像那天残留在手背上的温度，一点一点的蔓延，爬上了耳廓。
顾唯若有似无地应了一声，末了，不动声色地别开脸，没去直视江昱琛的脸庞。
那道半掩着的门终于打开了。
第一个出来的是一个中年男人，他的手上牵着一个双鬓雪白的老者。
老人的步伐很小，走路很慢，迷茫的双眼一片浑浊。
顾唯很快注意到老人手腕骨上来一点的地方，有一串几厘米的数字。只是现在，他皱巴巴的皮肤有点红，看起来像烫过似的。
最后一个出来的，是纹身师，应该就是江昱琛口中的常娟了。
似乎从事这份职业的人，都会有自己的个性，来之前顾唯也想过，也许对方是个纹着大花臂的男人。
“回去之后要保持皮肤干燥，结痂期间别碰水，如果红肿一直不退，就尽快去看医生。”
不曾想，对方是个女生，不过理着寸头，如果不说话的话，确实很容易认错性别。从这个角度看过去，顾唯还看见了她左边有个鼻钉。
听完她的交代，中年男子连连道谢，临离开前，他又问了一句，“真的不收点钱吗？”
“不收。”常娟说道：“这是前任老板的规矩。”
说完，女生往后斜了斜身子看过来，道：“胖仟，送一下。”
“好咧。”汪仟轻快地跑过去，身姿矫健得不像160斤的胖子。
常娟摘到手上的塑胶手套，扔进了门口的垃圾桶里。
“过来了。”
“嗯。”
两人打了声招呼，最后常娟把目光落在顾唯身上。
少顷。
“你这女朋友长得真好看，哪儿拐来的。”她说。
顾唯：又一个误会的人……
“你要不要休息一会儿？”他答。
顾唯：又一次不解释……
两人的话题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
顾唯都快怀疑江昱琛是故意的了……嗯？
当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时，她的脑袋当机了一下。
为什么不解释？不解释对他有什么好处？
“不用了，带进来吧。”话间，常娟看向邹阿姨，问：“你是家属吗？”
“我是他妈妈。”
“那一起进来。”
“好的。”
进去前，常娟又意味深长地看了顾唯一眼。
顾唯忽然想到林贺染，他们两人的身上似乎有着相同的玩世不恭。
“她叫常娟，是这家店的店长。”
等他们都进去了，江昱琛才跟她介绍。
“哦。”
“他们没那么快出来，我们喝点茶。”说着，江昱琛坐到茶几的正位，开始烧水，颇有喧宾夺主的意味。
顾唯盯着他的脸，眨巴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江昱琛抬起头，对上她的目光后，微微一愣，随即笑道：“我脸上有东西？”
顾唯一顿，“没事。”
小茶厅里，烧水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掩盖了顾唯陡然失速的心跳。。
等水开的这段时间，顾唯再次打量起这个弥漫着竹林香的空间。最后，她的注意力被靠窗的那架有些岁月的置物架吸引。
置物架是架空的，椭圆的形状，分了好几个隔层，最上面的隔层有一个放长刀的架子，可此时那个架子放的不是刀，而是一把笔状的铜器，很高级的样子。
“那是纹身笔。”身后传来江昱琛答疑解惑的声音。
“这支笔真特别。”
这时，身后却迟迟没有传来江昱琛的声音。顾唯狐疑地转过身去，一对上顾唯的脸，江昱琛又露出了惯有的笑。
“是啊，是一位老人家特意定制的，送给这家店的开业礼。”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顾唯总觉得江昱琛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眼底又有之前通过后视镜，看着林贺染离开时的那抹一样的情绪。
顾唯继续往下看，大部分架上都是一些纹身的照片，那些复杂多样的图案看起来栩栩如生，似乎就要穿出皮肤跃然而起。
顾唯不禁暗暗佩服起常娟来了。
就在这时，顾唯的目光停在架子最右侧的一个角落里，那张相框上。
照片上，两个少年肩搭着肩对着镜头笑，而他们的身后则是这家刺青店，那刺青两字边沿的金漆还没掉色，在日光下熠熠发光，亦如照片上那两张俊俏青春的笑脸。
店门口的左侧摆着一张红色的长幅：开业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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