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府祠堂中,靠近窗牖边的那一窗烛台被风吹得摇曳。烛影不偏不倚落在跪在列祖列宗跟前的瘦弱少年身上。

    微黄的烛火将少年苍白的脸映得发黄,少年薄唇上面已然起了皮。他静静地跪在□□中,哪怕身旁空无一人。

    神台上摆放着宋氏一族的先人,牌匾直直地挺立着,似乎是对面前这个跪着的宋家少年感到不满。

    忽而,紧闭的大门被人从外头推开。宋知舟头也不回,手放在大腿处说道:“你们不用劝我了,我心意已决。让娘亲莫要再派人来了!”

    宋清纭看着缩成一团的少年,听着他坚定的话语,心中很是感慨。想起前世仕途走得甚是艰难的宋知舟,宋清纭认为或许宋知舟这一回是开窍了。

    她缓缓走向前,将手搭在宋知舟的肩膀上,温声问道:“舟儿当真是想明白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宋知舟连忙回头。直至看到宋清纭真真切切地站在自己身边,少年的脸上才露出真心的笑容。

    想到宋清纭后背的伤口,宋知舟踉踉跄跄地站了起身,随后用力将靠在墙壁的黄木贵妃椅搬到宋清纭身边。

    不过是稍稍用力罢了,宋知舟便气喘吁吁。然他却是心甘情愿,只喘着粗气笑着将宋清纭往黄木贵妃椅带去。

    “姐姐怎么会到此处?父亲应该有派人严加把守才是!”宋知舟好奇地问道。

    自昨日不小心用马鞭伤及宋清纭之后,宋廷敬很是后悔。见他并不吃这套,便来软的。

    可哪怕他好话说尽,宋知舟依旧是不肯回心转意,只道这条路根本不适合他。

    眼见多年心血就这般被糟蹋,宋廷敬失望之余更是愤怒。任凭马氏苦苦哀求,宋廷敬都狠下心来将宋知舟送到祠堂反省,想要他好好面对宋家先祖。

    为此,宋廷敬还派人严加把守。期间,马氏还花了些银两让人劝阻宋知舟,可宋知舟都拒绝了。

    宋清纭坐在黄木贵妃椅上,看着很是惊喜的宋知舟,有些心疼:“过几日,姐姐便要嫁人了!到时候,想要见舟儿也不大容易了。因此,父亲也并没有阻拦我。”

    宋知舟脸上因宋清纭到来的高兴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向沉闷的少年忽而低下头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生怕宋知舟憋出病来,宋清纭又追问道:“姐姐想知道,舟儿是从何时清楚自己不适合走科举之路?”

    “十年前!”少年的嗓音有些低沉,听着像是暴雨前的闷雷一般。

    心中像是被什么刺痛了一般,宋清纭听到宋知舟的话,很是震惊。

    她印象中这个弟弟很是乖巧听话,与宋晚玉甚是有主见不同,宋知舟倒是很听从父母为他安排的路。

    故这么多年来,宋清纭也以为宋知舟当真是在乎仕途的。

    然而,重生后与宋知舟相处后,宋清纭才发现这个弟弟似乎和自己想象得完全不一样。或者说,自己根本不了解宋知舟。

    可就是这么一个懂事的少年,竟硬生生为了父辈的期许,在一条不适合自己的道路上蹉跎了十年!

    宋清纭的声音微微一颤,她点了点头,说道:“舟儿也长大成人!如今能看清自己的真心,实在是难能可贵。姐姐由衷为舟儿感到高兴!”

    宋知舟到底还年轻,能早早看清自己的真心,这实在是不容易。

    哪像宋清纭自己,竟然是在死前的最后一刻才看清楚自己的真心。

    她不愿成为他人的附属品,她不愿成为人人称赞的贤妻,她不愿成为默默付出而不被人重视的人。

    “当真?”宋知舟抬起头,眸中闪烁着光。

    这是他第一次听见家里人支持他,没有一味劝他。甚至还因为他能看清自己的内心而感到高兴。

    宋清纭与之相视,缓缓笑道:“当真!成亲前,父亲那边我自然会多劝导。只是,舟儿可想过没有,以后的路该如何走?”

    少年眸中方才闪过的光又渐渐黯淡下去,只见清澈的眸中竟微微泛红,随后少年那真挚的双眸中忽而被泪光占据。

    宋知舟抬起手,扯了扯宋清纭的衣角,哽咽道:“舟儿既然选择与父亲摊牌,未来的路便有了打算!只是……”

    冒着灼气的豆大泪珠从少年的眸中滑落,滴落志少年身上的褐色白鹤长衫中,竟让白鹤泣珠。

    宋清纭不明所以,只一昧地拍打着少年的肩膀宽慰。可少年不知何故,竟愈演愈烈嚎啕大哭起来。

    少年凄凉的哭声响彻空无的祠堂,宋知舟掩泪说道:“只是,舟儿每每想到日后姐姐成亲后嫁作他人妇,我们姐弟日后便成了两家人!舟儿生怕,咱们的情分会渐渐淡去……”

    宋知舟诚恳的话语让宋清纭眼角微红,她从没有想到宋知舟对自己感情竟然这般深厚。

    是啊,婚期将至。待她嫁作他人妇以后,她们姐弟日后便不能常常相见了!

    ……

    夜微凉如水,庭院中桂花芬芳而至,宋清纭坐在挂在桂花树上的秋千望着映着明月的鱼池发呆。

    想起今日白天在祠堂上与宋知舟的谈话,宋清纭心中很是感慨。

    舟儿这般舍不得她,想来玉儿亦是如此。宋清纭捏着鸾凤相思手帕,只觉得鼻头酸酸的。

    望夏从门口缓缓走了进来,见到宋清纭坐在秋千上,很是担忧:“小姐身上有伤,还是小心些该是!”

    宋清纭依靠在秋千绳上,摇了摇头,“无妨!”

    “当真无妨?”一道带有寒意的声音从望夏的身后传来,与之而至的还有一道熟悉且寒冽的月麟香。

    宋清纭闻言,不禁从秋千上站了起身。只见望夏身后缓缓走来一位宛若画中仙的男子,男子双手负后,面上如同沾染冰霜一般。

    一片金黄色的桂花不偏不倚落在少年的玉冠上,清风吹拂慢慢飘落至叶温辞身上的淡紫色月纹飞鱼服。

    鱼池雾气朦胧,雕花长廊之中,那挺拔如泰山的少年在桂花树下驻足。肩上停留的桂花吸引了少年的注意,只见他抬手将桂花拥入手心中。

    月光映照下,少年身着的淡紫色月纹飞鱼服顿时染上了月色的寒霜。少年剑眉冷眸,将手中的桂花往面前一扬,待桂花落尽。少年那宛若被人摩挲的桃花丝线的薄唇才微微上扬。

    宋清纭见状,想要走到叶温辞面前行礼,却看到叶温辞大步朝她走了过来,他将指节分明的手摇了摇,示意宋清纭不必多礼。

    “殿下怎么来了?”宋清纭问道。

    他们尚未成亲,按理来说应该是不能相见的。

    隔着一丈,叶温辞敏锐地捕捉到少女身上散发的迷人的乌沉香。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眉目上的冰雪似是因此消融。

    “听宋大公子说,宋大姑娘伤得甚是严重!吾不放心,这便前来看看!”叶温辞毫不避讳,直接了当地说道。

    来之前,他心中曾有数个借口。然而不知道为何,当看着面前恬静美艳的少女,脑中所有借口竟都烟消云散。

    叶温辞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他想要宋清纭知道,他此次前来是关心她。

    可宋清纭并没有留意,她只在乎叶温辞口中的“宋大公子”。玉儿这么早就与叶温辞有了联系了吗?

    想起前世玉儿跪在长宁殿前,宋清纭平静的心便翻江倒海起来。她不愿玉儿再陷入那样被动的境地。

    于是乎,宋清纭的语气有些着急,“玉儿?玉儿怎么会去找殿下?”

    “烦请殿下莫要告知姐姐,晚玉不日便要去关州协同殿下治理水患。晚玉生怕,姐姐会因此担忧!”

    宋晚玉的话在叶温辞耳边回荡,面前少女白皙稚嫩的脸上渐渐生出忧虑。叶温辞于心不忍,只道:“先前在街道上与宋大公子相遇,一番寒暄以后才知晓!”

    听到叶温辞的话,宋清纭脸上的忧虑才渐渐消失。只要玉儿尚未与叶温辞有联系,那日后也不怕被叶温辞掣肘。

    “宋大姑娘还未告知,伤势如何了?”叶温辞盯着宋清纭追问道。

    两人本就只隔了一丈,又被叶温辞那一双明亮的凤眸紧紧盯着。一阵灼热涌上脸颊,带有一丝滚烫。

    清凉的微风也难以拂去那阵灼热,宋清纭不敢与之对视,腼腆说道:“殿下有心了!先前太后娘娘送来的逢春露效果甚好,现在伤口比先前好多了!”

    逢春露对外伤最是管用,听到宋清纭有用逢春露,叶温辞悬着的心也算是放下了。

    天色不早,乌云将明月的光辉遮蔽。叶温辞点了点头。

    正欲离去之时,面前的宋清纭一个不留神,竟然扭到了脚。只见少女额头上出了冷汗,表情很是痛苦。

    宋清纭没有想到,自己不过是想着离叶温辞稍稍远些罢了。可就是在悄悄后退之时,不小心踩到了破碎的鹅卵石。

    她不好意思地看着叶温辞,扶着一旁的鱼池解释道:“让殿下见笑了!这片坏了好几块鹅卵石,清纭走了好几回都会因此扭到脚,只是没想到今日又这般……”

    望夏见状,便打算去请府中的婆子将宋清纭背回房中。

    叶温辞见小跑着离开的望夏,制止道:“不必了!”

    一番斟酌以后,叶温辞喉头滑动,缓缓靠近宋清纭。在几人的注视下,只见叶温辞轻而易举地将宋清纭抱在怀中。

    随后神色自若地走向葳蕤阁,脸上潮红再泛起,宋清纭闭上眼睛小声说道:“殿下,这不合礼数!”

    可叶温辞并没有停下步伐,只回道:“宋大姑娘将为吾妻,一切合情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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