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瑀城回过头，看见栗苒小跑着到自己身边停下，低头酝酿了很久，最后终于下定决心一般从兜里掏出了一把糖，塞进宋瑀城宽大的手心。
“报到那天我是瞎说的，请你忘了吧。”
女孩抬起头，恳切地看着宋瑀城，脸颊有些微微泛红，眼中闪着微光，长长的睫毛不自然地轻抖着。
“这个有点难办，我记性还挺好的。”
宋瑀城有心逗逗她，笑眯眯地看着女孩焦急地眨了下眼。
“但我不会说什么的，你放心吧。”宋瑀城把那一把糖握紧，塞进裤兜中，转身离开了。
确定他不会扭头回去告状后，女生皱着眉用力闭了下眼睛，回到了之前候场的大教室收拾东西离开。
宋瑀城目送女孩的身影，栗苒走了没一会儿，余琛从门口进来，显然是刚刚面试完。他看见了宋瑀城，冲着他兴奋地挥手。
两人一起背着书包走出教室，余琛说：“我们那组面试的老师人特别温和，就问了一些初中的生物知识。还好我记性好，差不多都答上来了。哎你那边怎么样？”
“我觉得还可以，没问太多专业知识。”
犹豫了一会儿，余琛问他：“那你有看见栗苒吗？就是报道那天见到的我那个初中同学。我一直都没看见她。”
宋瑀城手插在裤兜里，捏着糖纸，说：“看见她去物理组面试了。”他转头看着余琛，“你好像很在意你这位初中同学啊。”
“怎么啦，很奇怪吗？十九中可就我们两根独苗来了附中，当然要互相扶持了。”
“好好好，确实要扶持。”宋瑀城噙着笑，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今天特别开心。
“咱们是下周一来学校才能知道结果对吧？”
“嗯，刚刚老师说，周一早上8点来，校门口公告栏发布分班名单。”
“啊，高中要开始了……希望咱俩能进同一个班！”
宋瑀城看着他充满希望的神情，心想，恐怕他在乎的并不是“我”在哪个班吧。
余琛的希望彻底落空了。
周一早上，宋瑀城挤在人群中，告示海报上清楚地写明了他和栗苒分入了宏愿1班物理组，余琛分入了宏愿2班生物组。陈淞也在1班的化学组，这下子余琛在班里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了。
看到栗苒走过来，余琛努力收拾表情，让自己看起来不要过于悲惨，他转头对栗苒勉强笑道：“我看见你进宏愿1班了。我在2班，哈哈。”
栗苒愣了一下，似乎是在思考该怎么安慰他。她开口道：“又是校友了，恭喜你啊，如愿以偿进了生物组。”
“校友”这个称呼让余琛备受打击，在去往班级的路上他一声不吭，一直到上了三楼要分别时他才重新拾起了说话的力气。
“那个，大佬，平时记得来找我玩啊，我就在你们班隔壁。”
两个竞赛班是挨着的，整个高一年级都在三楼。宏愿2班挨过去就是7个宏志班，剩下一个特长生班级在走廊最远处。宏愿楼内部很明亮，楼顶是玻璃天窗，楼中的教室围了一个圈，每层楼的学生都能通过栏杆直接看到一楼报告厅前瓷砖铺就的明亮地面。这个时间段其他年级都在上课，他们上楼时能听到隐隐约约的讲课声。
宋瑀城找了个前排的位置坐下。今天主要是和老师见面，然后听接下来的军训安排。竞赛班的男女比更过分，50人的班级中只有14个女生，望过去一片黑压压。
很快，班主任就走进了教室，小小的交谈声立刻消失了。班主任是一位中年女老师，眼睛狭长，衣着一丝不苟，脸上带着严肃的表情，她看了一眼自己的第不知道多少届新生，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了三个字“王雨霞”。
“同学们好，欢迎大家进入宏愿1班。”王老师的声音很平缓，带着危险的味道，所有人都抬头安静地看着她。“我是咱们班的班主任，叫王雨霞，你们叫我王老师就行。我同时也是咱们班和隔壁班的数学老师，数学组竞赛教练。”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在我的班级中，我要求不多，但我希望每个人都能做到。
首先，不允许在上课时间拿出手机，否则一并没收。包括自习课。”
有好几位同学紧张地将桌子上的手机一把塞入书包。
“第二点，在我的数学课上，不允许任何人迟到早退，身体不舒服除外。
第三点，在我说话的时候，不允许出现任何声音，有问题可以举手，我非常欢迎提问。”
王老师手撑着讲台，逐一扫过底下一张张年轻的面孔：“各位同学来了宏愿班，都是想要在学科竞赛中获奖的。但我想先给你们泼一下冷水。每年全省能进省队的也就十人左右，最终能拿金牌保送的也就两三个，有些年份一个都没有。我知道学校领导都盼着咱们这届能出成绩，但我还是希望大家把重心放在高考上。咱们班大部分人还是要老老实实参加高考的，希望同学们不要因小失大。竞赛可以学，但要量力而为，课堂上布置的作业必须要完成，我不希望任何人拿竞赛当借口不交作业。”
一番话下来，教室里彻底没有声音了。王老师无疑是个教学经验丰富的厉害角色，谁都不想在高中生涯一开始就给她不好的印象。
“从明天开始，高一年级去荣州郊区的军区军训，为期一周。在军训开始前，咱们先把班委确定一下。”
她停了一下，环顾教室：“有没有自告奋勇的同学？”
同学们早都被她的气势镇住了，各个低头看着桌面，一言不发。宋瑀城挣扎着想要抬头举手，但实在没有鼓起勇气。
似乎是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王老师从文件夹中抽出了一张纸：“好吧，没有人自告奋勇，那我就指派了。有意见的话可以举手。”
“班长，宋瑀城。宋瑀城，站起来转过去，让大家认识认识。”
宋瑀城噌的一下站起来，转了一周，看了一圈新同学的脸。几十道目光投过来。他很紧张，努力扯起嘴角做了个微笑的表情，眼神不自觉地看向了坐在后排的栗苒。栗苒左手撑着脑袋，平静地与他对视了一眼，随后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
“军训期间大家遇到什么事找不到老师，可以去找班长。班长，下课后拉一下班级群，加一下其他同学的联系方式。”
宋瑀城坐下，认真点头答应，没敢出声。
“学习委员，任静。”
第一排一个高高瘦瘦的女生站起来，面朝后方微微点了点头。
宋瑀城努力记着一个个班委的脸和名字，作为班长他要快速熟悉班上每一位同学。
“化学课代表，陈淞。”
听到了熟悉的名字，宋瑀城看着坐在右边的陈淞慌慌张张地站起来，不小心踢了一脚椅子，然后面朝后方鞠躬。
“物理课代表，栗苒。”
女孩没有料到自己会被点名，她故作镇定地站了起来，飞快地眨了一下眼睛。没有迎上同学们的目光，她抬头看了王老师一眼，对着左右两边的同学微微鞠躬。
不一会儿，各个班委和课代表都安排好了，没有人举手提出异议。王老师接下来详细说明了军训期间的注意事项，接着看向宋瑀城：“班长带几个男生去一楼1012拿咱们班的军训服和课本。”
宋瑀城拉着陈淞站起来，和不远处主动站起来的体委一起冲下楼去。
王老师安排好之后就坐了下来，静静地看着底下的学生分衣服。学习委员任静帮着各科课代表一起发完了课本，走到讲台边，宋瑀城听见她问道：“王老师，可以带书去军训吗？”
“军区那边条件比较差，没有桌子，灯光也很暗。不过你可以带本口袋大小的册子。”
任静点点头，转身和宋瑀城一起给女生们分配迷彩服。
王老师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
仿佛被按下暂停键，全班顿时停下来手头的事情，鸦雀无声。
“咱们班有骑自行车上学的同学吗？”
包括栗苒在内，有五六名同学举了手。
“咱们学校有地下停车库，车库直通学校外面那条街。靠近食堂的那个是女生停车库，靠近公告栏的那个是男生停车库，之后开学记得别把车放人行道上。车库上学前半小时开，放学后二十分钟关，记住这个时间。行了，没别的事了。”
宋瑀城一边忙着发衣服，一边暗自想着，这车库又不是厕所，何必要分男女呢。也不知道是哪位天才的校领导为了平均两个车库的人流量想出来的天才设计。附中高中部男生多，初中部女生多，正好中和了。
发完衣服和课本后，王老师已经离开了。宋瑀城走上讲台，写了一串数字，清了清嗓子说道：“同学们，这个是我的个人微信，也是我手机号，大家可以加我，我拉你们进班群。加好友时请备注一下自己的姓名和手机号。”
一时间所有人都拿出了手机开始操作，宋瑀城眼疾手快，不到一会儿班群就有四十多个人了。
他抬头笑道：“班群还没有取名字，哪位同学有想法的话就直接改吧。记得在群里改备注。”
同学们陆陆续续离开教室，有性格开朗的同学已经交上了新朋友，边说笑边出了门。宋瑀城把装衣服的袋子叠好，一会儿他还要还回1楼去，他看着手机里班群的信息，有不少同学已经在群里发表情包斗图了，但上方显示的数字一直是49。
他疑惑地想了一圈，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叫住了独自离开的栗苒。
“栗苒同学，你是不是还没有加我好友？”
栗苒转过头，表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从书包里掏出了一个四四方方的白色翻盖老年机。
“不好意思啊班长，我没有那个硬件。等我妈妈晚上回家了我借用她的手机加你吧。”
宋瑀城好多年没见过这么古老的东西了，看着她的翻盖手机发了一会儿呆，才抬头开口：“你家里有电脑的话……”
“电脑不行，登微信要手机验证的。”
宋瑀城对自己的愚蠢表示震撼。“那你先给我留一个微信号吧，我先加你，你之后通过一下就行。”
栗苒接过了他的手机，敲下了一行。“这个是我的微信号。”
她想了想，另起一行，又敲下一串数字。“这个是我的个人手机号，有急事的话联系这个。”
栗苒把翻盖手机塞进书包，打算离开，随即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般顿住了脚步。她的发带原本如同蝶翼在发侧翩跹，此时突然停了下来。班里就剩下他们两个人了。她转身，对宋瑀城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谢谢你了。”
她挥了挥手，转身离去。
宋瑀城意识到她应该在说“绝不轻易退缩”那件事，笑着摇了摇头。如今她成了物理课代表，班主任看起来也十分威严不好糊弄，她恐怕很难实施她的计划了。
栗苒的微信名就叫苒，头像是一个动漫男生，夏目贵志抱着怀里的猫咪老师，温柔注视前方。
一整个白天，栗苒都没有通过他的好友验证，直到晚上十点半的时候，他才成功加上了栗苒的好友，把她拉进了那个斗图斗了999楼的班群。
她一进群，就收到了很多同学的问候：
“栗同学怎么现在才进群呀？”
“栗这个姓好少见啊，栗苒长得也像小栗子一样可爱！我以后可以叫你栗子嘛？”
“举个栗子是吧？hhhhh”
“栗苒是我认识的第一个姓栗的同学哎。”
“我老家在荣山省北边，听说靠近隔壁省那里有一个栗家村。栗苒，你老家在那边吗？”
“有点好奇栗苒爸爸叫什么名字（逃走）”
白天在教室时，大家还有些羞涩与紧张，回家后，想要认识新同学的热情就高涨起来了。
栗苒在群里回复：“不好意思大家，之前有事情耽误了。”
不停地有好友申请发来，栗苒切出去一个个添加了她的新同学们，挨个回应他们的打招呼。
看着女儿拿着手机忙个不停，栗苒的妈妈林英笑着抚摸女儿的头发，问道：“阿苒，今天去班里，感觉怎么样呀？”
“挺好的，”栗苒抬头回道，“我还当了物理课代表。”
“真的啊？那太好了，你还是学物理竞赛的，之后多和老师交流，让老师更了解你。”
栗苒庆幸自己此前没有和妈妈提过自己的钻空子想法，她抬脸露出来一个灿烂的笑容：“嗯，我会好好努力的。”
“乖女儿，”刘英眼角微沉，慢慢地说道：“你就只管好好学习，别的都不要操心。高中了，别让多余的事情分心。”
栗苒低头回复着同学们的消息，手机的光影映在她的脸上，林英看不清她的表情。
“嗯，放心吧妈妈。”
宋瑀城看着手机，栗苒通过他的好友申请后一直没有和他说过话。他想了想，发了一句过去：“你进群之前学校没有发新的通知。”
“嗯嗯”
“阿姨刚刚回家吗？”
“对，她今天下班有点晚。给你添麻烦了。”
“没事的。”
宋瑀城看着栗苒的头像，过了一会儿之后问她：
“你平时是不是没什么机会用微信？”
“差不多吧”
宋瑀城看着她的消息，有些难以想象她平时都是怎么和朋友交流的。不过，翻盖手机也可以发短信接电话的嘛。
“那以后班里有什么临时通知，我就发短信告诉你吧。”
“好，麻烦你了。”
栗苒不爱用表情包，语气也很官方。但宋瑀城想象着栗苒严肃着一张小脸发信息，就有些想笑。
“时候不早了，你早些休息，明早8点校门口见，咱们班是第一辆大巴车。晚安。”
“班长晚安。”
之后，栗苒没再发消息过来，也没在班群里发言。宋瑀城按掉手机，合上了放在腿间的漫画书，熄灭了卧室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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