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后,初冬时节已经带着入骨的凉意,沈钰拢着薄氅坐在亭中看书。

    不远处江文瑛正里里外外的忙着,再过几日便是她生辰,即便父亲和几个哥哥不在,她还是决计要给沈钰风风光光的办及笄礼。

    花是早就从城郊备好送来的,蜿蜒整齐的铺了一路,府院灯笼都换了一遍,又挂了绸带,打着如意结和丝绦,金红交织的绳穗随风而动,很是好看。

    沈廷多年没有带兵,如今军中又是匆匆筹备组建,难免心有余而力不足。

    同西凉战事已经打了一月,沈家明显势颓,好在伤亡不重。

    江文瑛在院子里看了看,恍然惊觉少了一盘盆牡丹,正要差管家去问花农,便有人匆匆小跑着进来。

    “夫人不好了,前线刚传来消息,老爷杨城兵败,三公子手臂负伤,正在退往鹤城的路上。”

    江文瑛面色平静,“胜败乃兵家常事,不必大惊小怪。”

    至于沈恒,他一向不擅兵事,受伤在预料之中,离开京都是为了更好的保命。

    沈家如今在外人眼中水深火热,说是得器重,背后又是一片四伏的危机。

    当家主母不急,底下躁动的下人也渐渐平静下来。

    沈钰收了手中的书,转身回了听风阁。

    临走时她炼了很多药,季明礼那边联系也从未断过,不会出什么大事。

    翌日。

    杨城失守,败仗的消息瞬间如一股风传遍京都。

    不知从哪个茶馆开的头,等大家反应过来时,沈家叛国的流言已经如沸水一般蒸腾开来。

    “我昨日还看见平阳侯府的人在金陵街大肆采买东西,说是家中小姐及笄礼照旧,要办的热闹些。”

    “这边全家都上战场了,我原以为只是侯夫人心大,不曾想竟是早就投敌了。”

    “这有何稀奇?沈府二公子不就是个例么?”

    “上梁不正下梁歪,沈家德不配位,合该全府抄斩才是。”

    ……

    闲言碎语愈来愈激烈,渐渐传入宫中。

    当日,沈廷的请罪书已经到了龙案,皇帝阖眸,并没有打开,径直丢进了一旁炉子中。

    集贤殿的老太监低眉退了出去,外边天幕沉沉,乌云压低。

    他微叹了口气。

    明日怕是要变天了。

    当晚,京都迎来了第一场雪。

    大朵的雪花合着看不清的纸片纷纷而落,铺了满地莹白。

    气温骤降,皇后身子自那次出疹后便一直不好,昭仁公主也不大进宫。

    侍疾这事便落到了福安公主头上,她这些日子住在宫内,晨起时见了满院大雪,懒怠地吩咐:“去将地龙烧的旺些,上回教坊那琴师弹得不错,将他寻来给我打发解闷。”

    “是。”宫女恭顺地往外走。

    长秋宫的嬷嬷笑着上前为她梳妆,“自从公主回来,娘娘的心也宽了不少,这都是公主的功劳。”

    “母后心病难医,本宫也帮不上什么。”她拈了颗果子放入口中,“只是沈家兵败,牵着谢家,谢贵妃近日得势不起来,过些时日风声一大,她为了避嫌,自然要交回六宫协理之权。”

    她自小看着父皇偏宠谢贵妃,却也只是宠,并无真正落得什么实权。

    除了那个贵妃之位,她生的裴序诗书礼教从不过问,只看在谢贵妃的面子上寻些名声响的师傅,不像晋元太子,骑射都是父皇亲自教的。

    捏死未央宫和谢家不是什么难事。

    福安公主气定神闲地赏雪用着点心,好容易将发髻挽上,正要寻件大氅去集贤殿附近看今日自己安排的人弹劾沈家好戏时,身边的大太监匆匆跑了进来。

    人影一个不留神被门槛绊倒,生生摔在地上,手中似是还揉了一团纸。

    “斯——”太监痛的直抽气,拿着那张纸道:“公主,出大事了!”

    他将纸抬高,示意身边伺候的人过来拿。

    福安秀眉微拧,清早听见这句话,顿觉晦气。

    “还不快说!”

    话音刚落,纸已经递到她面前。

    女子纤葱玉手抬起,目光轻扫,明媚的眉眼一寸寸冷暗下来。

    片刻,手边的青瓷花樽被挥袖扫在地上:“简直一派胡言!”

    另一边,福安公主通敌卖国的纸张落满大街小巷。

    更甚之有人道,千秋节那日皇后身染恶疾,是因福安公主进献的牡丹花露中下了药,为的就是败了她母后凤体,将权位流于谢贵妃手中。

    再将谢贵妃拉下水,协理六宫之权一旦交回,皇后凤体欠佳,自然要寻其他人料理。

    福安公主就是最好的助力。

    她是一国公主,又是皇后的嫡亲女儿,名正言顺的将燕北后宫捏在手中。

    可她为何要这么做?

    金陵街上闲言碎语,有人忍不住小声道:“说是当年福安公主和亲是被迫所逼,去了契丹,那首领又给她下了蛊毒,一是为了报仇,二是为了救命,敢不做吗?”

    一男子忽然想到:“若真如此,沈家岂不也是被福安公主出卖?”

    不论真假,此事风潮已经盖过事实真相。

    上位者可以杀了恶意传谣的人,却杀不完悠悠之口。

    朝堂上,原本要弹劾沈家的折子被按了下去,福安的事直接抬上桌面。

    议政大臣一界头发花白的老者,颤着身子出来道:“恳请圣上让京兆府明查此事,以慰惶惶民心。”

    话音刚落,又有人道:“沈家刚打了败仗,被传投敌,公主叛国之事便晓喻京都,世上哪有这般凑巧的事?”

    “保不齐是沈家污蔑公主,妄图扰乱民心。”

    皇后母家也不是吃素的,门下臣子纷纷出列,“求圣上召回沈廷,下牢严审!”

    “陛下,且慢!”

    忽然,城门不远有人捧着一个物件匆匆而入,瞧装束只是个四品副将。

    他浑身不说破烂也是历经风霜,那人跪在殿外,中气却足:“主帅让末将私自回京,为的就是将福安公主的东西带回陛下,此物不在契丹,而在西凉一副将身上,此物便是他们联络的信物。”

    皇后的家臣纷纷怒道:“若只是公主之物不慎丢失呢?尔等小人,凭借一块玉璧便敢污蔑公主!”

    副将抬头,眼底冷意尽显,“可若末将亲眼所见,契丹首领根本未死呢?”

    “福安公主当初可是亲自佐证手刃了的人,为何好端端的竟出现在西凉营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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