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乘渊侧头,深邃的眸色晦暗不明。

    自从那年红白交替的雨夜后,他彻底失去了梁语芬。

    他不喜穆王府,不喜杨淑和谢景尧,他们的存在日日提醒着他,奸人固然可恶,穆王更是害死梁语芬的帮凶。

    可如今才发现不过一场荒唐。

    谢乘渊眼底染了一抹极重的自嘲,好像大家都过得很不错,只有他一厢情愿背着沉重走了十几年。

    沈钰纤细的指节拢着他的掌心,“你若信得过,听我一言,梁王妃不是这种人,她许是有自己的苦衷。”

    她很少帮谁说话,但只要开口,必然不假。

    沈钰抬头,越往前走,四方天空下的大殿愈发清晰辉煌,漫着洋洋喜气,她语气缓了缓,“我之前跟你说过,我的那位义兄曾救过我。”

    她看不到的地方,谢乘渊眸色微深。

    “其实我们还约定过,真的平安逃出后,每年要重回镇上偶遇,直到真正碰面的那刻。”

    “他说人生太长,没什么惦记的,我们二人相伴,活到哪日算哪日。”

    “可是后面因为种种原因,我没能赴约。”

    沈钰像是讲故事,置身事外后没有遗憾,只有平静。

    “等我能赴约之时,寻了整个镇子也没找到他,后来想想,也许这本身就是一句戏言。”

    谢乘渊潋滟的凤眸褪去淡冷,带着隐隐心疼:“钰儿……”

    “人之将死,那时候总要寻个想活下去的目标和希望。”沈钰勾了勾唇,轻声笑道:“没什么的,即便如此,我如今最大的心愿也不是见面,而是他活着就好。”

    “无论在哪个角落,过得快意安乐就够了。”她极少一次性说这么多话,抿了抿唇,缓解了一丝涩哑之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陪伴过一段或者一生,最终回头看也不过是个数字。”

    谢乘渊听完,有什么东西在心底一点点化开。

    他真是白活了二十年,还没有小丫头看得透彻。

    沈钰侧头,宫灯洒下昏暗的柔光在她眉眼,清绝的面孔依旧美得不可方物。

    “也别太苛刻自己,那种时候没点恨意支撑很难有求生欲望,你也不算做错。”

    她松开他的手,“这已经是年少的你能寻到最好的解决方法了。”

    听完一席话,谢乘渊看着手心不知从哪落下的糖,唇边笑意漾起。

    得知己如此,实属人生之幸。

    让过去的过去,让开始的开始。

    这样,才能和她一同步入下一篇章。

    入宫宴后,使团众人要给太后见礼。

    银发鹤立的老人坐在主座,目光落在谢乘渊脸上时,有片刻凝滞。

    南越官眷中有人笑道:“燕北世子英俊潇洒,尤其这眉眼,与咱们元熙郡主有几分相似,这真是缘分啊,梁王妃你说是不是?”

    女子温柔如水的眸色袭来,对上那双眸时,心里一空,好像有什么东西飞速闪过,她却一点也记不起。

    妇人以为她听进去了,愈发猖狂肆意:“梁王妃膝下无子,若是王府再添一位干儿子,想来也能解了人丁稀少的寂寞呢。”

    沈钰挑了挑眉,未曾想过的结果出现了。

    大家都觉得谢乘渊是梁王的私生子。

    许是长相英俊的人总有相似之处,再加上梁王妃早年经历了一场大火,毁了一半面容,虽有修复,可终究不是当初模样,被误会倒也情有可原。

    张如心的目光垂垂落在那道身影处,南越的贵妇们总想看她笑话,好不容易抓住一个可能,定是不想放过,奇怪的是,她听了却不讨厌那孩子。

    “王爷若有心,臣妇绝无二话。”

    “于理不合,外臣并无此意。”谢乘渊淡淡开口。

    梁王到嘴的话被噎,后端起酒杯:“世子说的是,本王为我朝臣子的莽撞出言向你赔罪。”

    沈钰勾了勾唇,“臣女与小郡主有故交之谊,一直将她当妹妹,臣女的未婚夫自然也是她的家人,既然有缘长得像,就是口头上叫一句哥哥也无妨。”

    “南越与燕北是兄弟之国,本就情深义重,臣民之间和谐共处,这也是燕北与南越之愿,是好事成双的美意。”

    苏晚意意会,当着众人面大大方方地开口:“哥哥。”

    谢乘渊凤眸轻抬,应了下来。

    她三言两语将所有不好的猜测和目光驳回,又给了漂亮的台阶,太后笑着点了点头,“好,就该这般和气才是。”

    这桩插曲转瞬即过。

    众人坐下的时候,谢乘渊如常弯唇,淡淡地饮了一杯酒。

    他还记得当年静安楼产婆抱着一团血肉模糊的布团往外走时,叹了口气:“王妃怀的是个小姐,都已经成形了。”

    情况紧急,他没看过那个死胎一眼,忙着去找穆王和杨淑。

    没想到有生之年,在异国他乡重新有了一个妹妹。

    无论她身上的另一半血是不是与他相同,他们都是一母同胞。

    谢乘渊摩挲着酒杯,心底忽然释然。

    直到——

    手边的酒被换成椰子汁水,他侧过头,凤眸微弯,女孩姣好的侧脸逐渐清晰起来。

    “不知道你喝不喝得惯,味道还不错。”

    谢乘渊笑问:“钰儿把我当小孩子哄?”

    熟悉的语气渐渐恢复,看来是想开了。

    沈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小口地喝着,破天荒道:“嗯,哄你的。”

    就像她因为沈敏身份被质疑的那几日,他寸步不离地守着,生怕她会难过。

    某一个程度来说,他们是一类人。

    童年亲缘的缺失,短短十几年走得很辛苦。

    她不会因为江文瑛和沈廷当时的个别态度而伤神,不代表别人就没有难过的权利。

    她能理解谢乘渊。

    沈钰看着他喝完,又让人上了几盘南越的糕点,语气恢复如初:“刚刚收到消息,孟茂学打算今晚出宫时对我们动手。”

    “世子要是心中气还没顺,可要和我一同去寻点乐子?”

    这副肆意目空一切的样子,让所有积云破空散开。

    谢乘渊忽然笑了,“我的荣幸。”

    他手忍不住抬起,揉了揉她的发顶,“钰儿今晚想如何?”

    沈钰眉眼轻抬,思索片刻:“慢炖吧,还没试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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