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我没猜错,你方才跑出去时是不是在想等你的脸治好了,定要力压沈瑶,让你父亲瞧见你也不差,而后对你和你娘刮目相看?”

    人性一向如此,越不被爱,越急于求证。

    赵允禾脸上闪过一抹羞愧,她知道沈钰给自己救治的初衷并非如此,只是可怜她连吃点心都得躲在角落,想让她同正常人一般生活。

    那是医者的仁心,是她好不容易抓住的光和希冀。

    她却想着要借她的情,让自己一步登天。

    赵允禾喃喃道:“姐姐,你刚才说的我都听进去了,可如果相府不属于我,哪里才是我真正的归属呢?”

    嫁人,这是她唯一想到的更好出路。

    “父亲把赵允瑶寻回来,就是想让她攀高枝好为家里争光,即便我不为家中,难道不能为自己争一争吗?”

    她想得很简单,只要自己摆脱赵家小姐的称号,那个女人就不能用这个身份凌驾于她,父亲也不能对她多有怨言。

    沈钰淡淡:“那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会没命?”

    赵允禾好不容易平静的心再度摇摆起来。

    沈钰抬眼望去,她不是一个容易心软的人,想救赵允禾,是因为她下一个目标是相府。

    稚子无辜,若非必要,总想着留一个好人在世上。

    “既明白相爷将那人寻回是为了攀高枝,也要知晓登高跌重,相府后院几个姬妾便能让你娘分身乏术,让你头疼不已,更何况皇家那潭深水。”

    自古帝王多薄情,利益为重的驱使下,赵允禾只会成为漫漫长流中最不起眼的垫脚石。

    水榭许是主人不常来,边角缝隙处积着细灰和蛛网,沈钰不紧不慢地上前,银光一闪,墙上的壁虎骤然断了尾巴,爬虫向来有灵,不顾尾巴疼痛,登时朝夹缝而去,一溜烟消失不见。

    她太过决断,动作快的赵允禾险些没看清,只余墙上的尾巴昭示方才发生了什么。

    沈钰的话像千丝万缕瞧不见的泉涌,缓缓注入她的思绪。

    那是一道警钟,唤醒她尚在沉睡的愚智。

    赵允禾沉寂片刻,忽然跪了下来,“姐姐,我明白了。”

    “壁虎断尾,不恋苦战。”她发出今日第一个会心的笑:“回去后我定会好好替娘,也替自己打算打算。”

    不知道为什么,她莫名地相信沈钰。

    这是从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也许是最初听说那人绣的一手金凤鸣春,也许是从她智取云虚古琴,也许就是最近,听闻一女子单枪匹马勇闯丛林深处,寻回了那味解了困境的草药。

    她一次次峰回路转,绝地求生,那教她的自然也不会错。

    有沈钰做她的良师益友,是她从来不敢奢求的。

    她母亲未曾教过的东西,沈钰给了她再次重生的勇气。

    两人回到花园,赵允禾不再执着于戴着纱巾,即便布料再清透,也抵不过凉风自然拂面的感觉。

    女为悦己者容,这个悦己者,悦的该是真正的自己。

    当她不再忧虑面貌遭人诟病,不再想来日婚事嫁人的闲言碎语,她只做自己,做她想做的自己,就没有任何枷锁能够困住。

    顶着众人变幻莫测的目光,赵允禾视若无睹,她先是向福安公主请罪,说自己一时情绪难忍跑了出去,全了礼数之仪,又向沈瑶神色平静地道了谢。

    全程无可挑剔,即便福安公主也只能笑着让侍女送她回席。

    沈钰随后进来,赵子凡冷笑一声:“清宁县主好大的本事,三妹自来性情孤僻,连父亲的话都不怎么听,对你倒是尊得如菩萨一般。”

    沈钰勾了勾唇:“赵公子此言差矣,这世上没有解不开的结,只有手笨的人,我不过给三小姐递了块帕子,她便哭着谢了我半天,哭的这半只袖子都湿了。”

    “三小姐也实在可怜,看来相府连个给她递帕子的人都未有过,不然心绪怎会如此难忍?”

    此话一出,众人皆朝赵子凡和沈瑶看去。

    “方才人人称赞二小姐关心妹妹,没想到在府里这点小事都不做,难不成只有人前做戏时才装一装好姐姐?”

    “何止?那赵公子也太不像话了,有人安慰自家妹妹,还要出口呛言,真是不知好歹。”

    “要我说果然是姨娘生的上不了台面!”

    在场的一些当家夫人面色各异,都心有默契地坐得离吕姨娘远了些。

    沈瑶面色骤然难看起来,赵家这个丑八怪,今日不仅抢了她的风头,还和沈钰那个贱人搅合在一起,真是胳膊肘往外拐的废物!

    她喜怒不辨,抬头朝赵子凡的方向看去,那边微微颔首,饮了一杯酒后突然起身道:“县主方才离开时,却不知花签顺序已经轮到你了,如今还欠着诸位一桩才艺表演,不知可否方便让诸位一观?”

    沈钰笑容温和,“赵公子怕是记岔了,我方才与三小姐同奏,已经算上过台了。”

    赵子凡没料到这出,险些当众脱口沈钰无耻善变。

    他是真的生气!

    二妹之前说沈钰不好对付,他还不信,一个还没及笄的毛丫头,能有多大本事?他能帮他姨娘肃清父亲的后院,还解决不了一个沈钰?

    结果竟然被说中了,此女就像一条泥鳅,怎么也抓不住。

    “县主这是想抵赖?”赵子凡眼神幽暗,咄咄逼人:“我记得你抽的是白签,便要顺着第一位表演之人上演才艺,区区笛音怎能与舞姿相较?既如此,就请县主为我们表演一曲掌中舞如何?”

    掌中舞起源异国皇室,传闻有一舞姬脚掌如三寸金莲,可在掌心起舞,却不让举掌之人感到疼痛与重力,翩然起跳时轻如无物,有神女之姿。

    燕北至今还从未听闻有人跳过此舞。

    这下女宾席上有些世家小姐都感觉到赵子凡的针对,她们有些与沈钰在昭文堂是同窗,还指望她多出彩,再弄几回如马球会一般的玩耍之日,正想出来打抱不平,却隐隐瞧见那抹纤影缓缓起身。

    沈钰漂亮的眸子微眯,扬唇笑道:“既然赵公子都说到这份上了,我自然是要按规矩行事的。”

    真的假的?

    连赵子凡都没想到,她这是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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