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钰语气淡漠地仿佛事不关己:“不必了。”

    宋茹听见这话,不仅没有松一口气的感觉,还觉得分外屈辱,沈钰这是不想认她?

    她如果真的是连绸师祖的亲传弟子,就是如今的织绫院主见了她,也是要行礼的。

    大殿之内所有人的目光都朝这看来,她只觉得格外不安,眸光投向昭仁公主,显然希望她帮忙解围。

    可昭仁公主如今自身难保,连个侧目都没有。

    “师傅不在,臣女早已无心绣艺上的事,宋小姐这杯茶我担不起,日后见面只当寻常同窗相处便可。”

    宋茹脸色难看,突然毫不留情地质问:“既然沈小姐与连绸院主师徒情深,为何那日我误会你偷学绣艺,你要说教你的人不是个好东西?”

    “这句话学堂众人都有所耳闻,你抵赖不掉!沈影血洗霓裳阁,分明对连绸院主有大恨,你的态度十分可疑!”

    沈钰眸光轻动,静静望着宋茹。

    宋茹也在看着她,乌黑的瞳孔映出少女的身影,站在偌大的金凤下,张扬又恣意,如原野上的一阵风。

    平日嚣张又清冷,大事在前却不动如山,气场如静水深流一般,让人永远探不到底。

    不得不承认,她穷尽一生都做不到。

    沈钰轻笑一声,笑却冷如寒霜:“四面绣是沈影教我的,她入门早,当年也的确当过我些许时日的师姐,因她杀了师傅,我从此不愿再碰针,事已至此,宋小姐还要问吗?”

    明艳摄人的容色染上几分愠怒,偏带着冰凉的模样,让人下意识不敢对视。

    皇后看着这一幕,不由皱起眉头。

    师门之事本如家事一般不可外扬,尤其连绸死的蹊跷惨烈,沈钰往往点到即止,宋茹却压不住的想要一招致命,终究太过年轻,也太过天真。

    哪怕沈钰就是沈影,只要付元英一句她不是,这名字就永远扣不到她头上去。

    京都已经许久没出现这么有趣的人了,难怪白家,昭仁和宋家接二连三地栽在她手上。

    宋昭昭冷不丁道:“宋小姐这求学若渴的精神不用在研究绣艺上,倒盯着你师姐不放,这般会断案,怎么不去京兆府谋个差事?”

    宋茹脸上火辣辣的,犹如被人扇了一巴掌。

    皇帝漫不经心地扫了二人一眼,仿若在看一出戏班子刚点好的黄梅戏,慢慢道:“身为女子,的确要温婉贤淑些好。”

    宋茹唇色又是一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臣女知错,请陛下娘娘恕罪。”

    皇帝笑了笑,忽然侧头问身边人:“今日是千秋节,一切全凭皇后做主。”

    沈钰眼皮微动,皇帝表面给了皇后莫大权利和荣耀,实则将烫手的山芋直接丢给对方。

    君臣之间可以是政事也可是家事,皇后若是处置过了,势必要失了宋家的心,可若不处置,就会引起皇帝的猜疑。

    她不由暗自冷笑,帝后二人,夫妻之情往往是最拿不出手的。

    皇帝在无声无息间制衡皇后势力,又使朝臣对圣上毫无怨言,落在众人眼底,便是圣上不愿惩治臣子之女,皇后却毫无怜悯之心。

    沈钰倒是好奇,她会怎么做?

    片刻,皇后笑了笑,唇畔微启:“臣妾觉得嘉宁郡主的提议甚好,就让宋小姐给沈小姐斟茶认错,原是孩子们有误会,说开便罢了。”

    宋家人虽面色不虞,到底长舒一口气。

    不伤及性命身体,不过失了些脸面,也不是多大不了的事。

    宋茹跪在地上,指甲掐着手心,她抬头看向沈钰,少女身姿卓越,眉目淡淡,没拒绝也没答应。

    迫人的辱意袭卷全身,像是被虱子一口一口叮咬,侍女不过一会便端着茶盘上前,“请宋小姐给沈小姐敬茶。”

    宋茹盯着那茶盏,眼眶忽然红热,心头有悲凉上涌。

    技不如人,她认。

    可若日后秦绍娶了沈钰,自己不论何种身份都低她一头,也要如此卑微斟茶?

    她分明只是个民女,如此低贱的出身却要自己俯首称臣,往后的时日忽然灰暗的看不清前路。

    宋茹半晌没动,宋夫人已然开口催促:“茹儿,还不快些给沈小姐认错。”

    她心中虽恼,却不得不压下,这是圣意,若是宋茹不应,那就是抗旨。

    事已铸成,早些回头才可减损。

    宋茹最终抬手,接过那茶盘,声若细蚊:“沈小姐,今日污蔑冲撞于你……”

    她喉间像是哽着东西,要掐紧托盘方才能把怒气压下,而后断断续续道:“是我不对,请你原谅。”

    沈钰微微颔首,众目睽睽下,不失风度地笑着接过:“宋小姐言重了,同窗一场,日后大家相安无事,依旧能把酒言欢。”

    正当宋茹以为终于结束时,又有侍女再度端上一盏茶。

    她神情愕然,宋昭昭却笑着开口:“横竖都敬了,也不差这杯师姐茶,皇后娘娘有心斡旋,宋小姐不要辜负娘娘的心意才是。”

    宋茹唇快被咬的出血,看向付元英时,她淡淡地点了点头。

    所有人瞬息之间都站在了沈钰那边。

    她险些快哭出来,却只能木然地继续接过:“师姐,我绣艺不佳,日后还需你多指点。”

    沈钰依旧保持着得体的笑,喝完后,这事才算终于告一段落。

    珍珠母烛台先前就被人搬了下去,而后又恢复了栩栩如生,傲不可攀的金凤。

    一行人纷纷朝那看去,细细观赏着。

    殿内嘈杂,帝后之位离得较远,听不清底下大臣的窃窃私语。

    “沈小姐倒也是个妙人,知晓千秋之宴在晚上,才特意绣了要这火光才能亮起的金凤,却被皇后娘娘顺手赏给了贵妃。”

    “得金凤者得后位,当年太祖皇后的传言怕不是要成真了。”

    “皇后该不会不济事,才要将凤座拱手让人?”

    “那这东宫岂不……”

    “太子殿下代圣上去泰山封禅,这可是储君才有的荣资,大人千万别胡乱揣测圣意。”

    昭仁公主越听脸越黑。

    这些老不死的狐狸,说她母后,还敢在背后议论她皇兄的名位,当真是不想活了!

    突然,凤座上的皇后面色泛红,她感觉下巴有些发痒。

    一边的嬷嬷见了忙上前,待走近后骤然惊恐道:“娘娘,您……您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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