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那会儿,四皇子危时步送于明珠下车时,马车就大咧咧的停在信国公府门前,没遮没掩的,好些人都看到了。
再加上四皇子到访也是一件大事,老信国公与信国公老夫人自然也是知晓了。
老两口对视一眼,许久不曾言语。
老信国公年轻的时候杀伐果断,年老了,虽说对外还是强硬,但对家里人,心倒是软了几分。
老信国公叹气:“夫人啊,这怎么说?”
信国公老夫人神色淡淡的:“哪有那么巧的事,刚好有个孩子落水,刚好明珠路过,把他救了起来,又刚好四皇子路过,把明珠救了起来——尤其是在这个关头,你信吗?我是不信的。”
老信国公又叹了口气。
他显然也不太相信。
“那孩子……虽说不是我们于家人,但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怎么就长成了这般。”老信国公今日叹气的次数格外多。
信国公老夫人看向窗外:“不出意外,四皇子很快便会跟圣上求娶明珠。”
老信国公沉声道:“到时候圣上肯定会宣我进宫,问我们信国公府的意见。到时候我就跟圣上说清楚明珠的身世。让圣上跟四皇子说去,若四皇子执意要娶明珠,我们信国公府定然也会陪一份体面的嫁妆,就算是全了养了明珠这么多年的情分。”
信国公老夫人没出言反对,默认了这个处理法子。
老两口又陷入了沉默中。
在一旁伺候的青鸾嬷嬷见老两口神色都有些萧索,有心转移一下老两口的注意力,出言打破了这个沉默:“……老夫人,我记得,邹家的人,也要到京中了吧?”
听到“邹家”二字,信国公老夫人精神倒是一振。
先前她与老信国公派出去暗访的人,耗费了大量力气,剥茧抽丝的查到了邹家很可能是当年把杏杏扔下江中的那户人家,又做了局把邹家往京城这边引来了。
原本邹家前些日子就该进京的,但邹家那老妇人却是在中途病倒了,邹家人只能停下来等邹家老妇养好身子。
这一耽搁,便是好些日子。
青鸾嬷嬷自是也知道。
她算着眼下邹家怎么说也差不多快到京城了,正好拿来转移老两口的注意力。
果不其然,信国公老夫人注意力立马到了这边来。
“等她们入了京,我便要好好查查,当年那换孩子的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是不是她们买通了当时那村妇,换了孩子。杏杏是不是被他们换走又扔到了江中!”信国公老夫人说到这,难免有些激动。
她一激动,便觉得身子稍稍有些眩晕。
青鸾嬷嬷赶忙扶住了信国公老夫人的胳膊,撑着信国公老夫人入座。
“老夫人,这几日您看着精气神有些不太好,要不,明天请郡主过来再帮您看看?”青鸾嬷嬷有些担忧道。
老信国公一听,也立马道:“对,夫人,还是再让杏杏来帮你看看。”
信国公老夫人却一摆手:“算了,我这也没什么,刚才就是情绪激动了下,坐一会儿休息下就好了——况且,我看得出,咱们杏杏不太喜欢明珠,后日就是明珠的生辰了,这两日宫里头估计还要来人,事情烦乱的很。就不让杏杏来蹚这趟浑水了。”
她语气温柔,提到杏杏时,布满皱纹的眼角便带上了掩不住的笑意。
老信国公一听,也只能点头:“那你要是不舒服,一定让大夫过来给你看看。上了年纪的人了,可不能再犯犟了。”
信国公老夫人不由得翻了老信国公一个白眼:“行了行了,咱们国公爷虽然一大把年纪,但还是老当益壮,哪像我,就是个不能犯犟的上了年纪的老婆子。”
老信国公举起双手表示自己认输。
信国公老夫人忍不住笑了起来。
两人之间的沉闷气氛一扫而空,青鸾嬷嬷在一旁看着,总算稍稍放了些心。
……
危时步送于明珠回府的消息,原本焦氏也不想节外生枝,但可巧,焦三舅母身边的丫鬟去大厨房取饭时,正好听到有丫鬟在那嚼舌根,说是他们家大小姐这马上就要当四皇子妃了。
焦三舅母身边那丫鬟是个机灵的,赶忙掏了把铜板放对方手里,说了一通好话,这才从对方口中得知,原来四皇子从水里救出了于明珠,又大张旗鼓的把于明珠送回了府,这摆明是要对于明珠负责了。
这下丫鬟连饭都顾不上去取了,急急忙忙奔回了客院,跟焦三舅母把她打听到的事一说。
焦三舅母一听,那叫一个生气。
焦三舅母气得是,前些日子焦氏那话里话外还想于明珠嫁给她们玉楼,这才没几日,于明珠就攀上了高枝!
虽说焦三舅母当时也没答应,但……不管怎么说,她们这边刚拒了,那边转头就攀高枝,也太心急了!
焦三舅母越想越气,又杀去了儿子住的客院,问焦玉楼:“先前你明珠表妹跟那四皇子之间,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这问题问得焦玉楼一愣一愣的。
“也没有吧。”焦玉楼迟疑了会儿,努力想着当日的情形,越发犹疑不定,“不过,娘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些,不太正常。明珠表妹与四皇子说话,好像是更温柔些……至于四皇子,我虽说与他相识,但也没怎么见他与女子说话,不知道他是对所有女子都这般温柔,还是独独对明珠表妹那般温柔……”
焦三舅母恨恨道:“我就说!那日你姑母知道了你明珠表妹与四皇子交好,从那时候起就再没暗示过让你娶了你明珠表妹的事……啧!”
焦玉楼一直对此没什么感觉,他娘这般愤愤的,他反倒还反过来开开解他娘:“好了,娘,姻缘天注定。若他们真成了,那这就是明珠表妹的缘分。”
焦三舅母其实也知道这些,但知道是一回事,心下难免还是郁郁。最后,焦三舅母长叹一声:“算了,不想旁的了!等到时候你考中了进士,娘再给你说个好人家!”
焦玉楼温和一笑:“好,都听娘的。”
……
正如信国公老两口所预料的那样,第二日嘉正帝就把老信国公叫到了宫里。
看着老信国公那花白的双鬓,嘉正帝语气好得很,可谓是好声好气的同老信国公商量:“爱卿,朕的老四,同朕说,昨晚上救了你家孙女,两人肌肤相亲,已经被不少人都看到了,他本就敬佩你家孙女冬日下水救人的高义,愿意以正妃之位许之……不知道你意下如何啊?”
老信国公无奈苦笑,垂头回禀:“回圣上,四殿下能看中我家明珠,乃是我们于家天大的福气。只是有一桩事,老臣却不得不提前与圣上说明。”
谁知,嘉正帝却轻描淡写的一笑:“你是说,于明珠并非你亲生孙女那事?”
老信国公见嘉正帝这么说,苦笑一声:“陛下已经知道了?”
嘉正帝点头:“听刘供奉提过一次,只是,老国公啊,你们府上确定了,明珠那孩子真不是你们家的孩子?”
老信国公表情沉痛:“圣上明鉴,我们府上一开始也是很难接受,这些日子一直在查相关的事,有了确凿的证据,明珠那孩子确实不是我们信国公府的人。”
嘉正帝捋着胡子沉思:“既是如此……那朕便再问问老四的意见。”
老信国公抱拳称是,并表示,无论四皇子做出怎样的决定,他们信国公府都不会有任何意见。
嘉正帝对信国公府向来很是信得过,闻言点了点头,又让人把老信国公送出了宫。
前脚老信国公刚走,后脚嘉正帝便让人去把四皇子叫过来。
在四皇子过来前,嘉正帝这御书房中倒是又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父皇,看看我这篇课业写的如何?”三皇子危时羽手里拿着几张纸,得意洋洋的从外面过来,“夫子都夸我长进十足。”
“哦?真的?”嘉正帝接过那课业,细细看了看,该说不说,写的确实不错,比之前有了长足的进步。
嘉正帝心里满意,但面上还要做出一副“还差得远”的样子:“勉强可以,再接再厉。”
危时羽“嘿”了一声,又顺口问起老信国公的事:“……父皇,方才我见老信国公从书房出去,可是找您有事?”
嘉正帝也没想瞒着危时羽,意义不明的冷笑两声:“倒不是老信国公寻朕有事,是你四弟的亲事,怕是有着落了。”
危时羽一听,立马瞪大了眼。
他想起先前大年初一的时候,他带杏杏去钻狗洞,听了个墙角,亲眼听到聂皇后正在为他相看的人选之一,某武将家的小姐苏淳儿,与他那好四弟你侬我侬互诉衷肠,还抱在一起……
危时羽这会儿还以为,危时步胆肥了,直接来跟嘉正帝说他与苏淳儿的事了。
“他与苏淳儿的事,您知道了?”危时羽脱口而出。
“……”嘉正帝眯起眼,“什么?苏淳儿?朕在你母后案头见过苏淳儿的名字……你说谁与苏淳儿?老四?”
危时羽见嘉正帝这反应,便知道他误会了,他父皇显然还不知道苏淳儿的事。
危时羽目瞪口呆:“您不是说!四弟的亲事有着落……”
危时羽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一下子捂住了嘴。
嘉正帝喝道:“阿羽!这到底怎么一回事?!苏淳儿不是你母后在为你的亲事考察的千金吗?你说她与老四,这是怎么一回事?!”
危时羽只得苦着一张脸,把前些日子他跟杏杏钻墙角听到的,四弟危时羽与苏淳儿互诉衷肠还抱在一起的事,跟嘉正帝说了。
嘉正帝脸都青了!
好你个老四!
他本以为老四来求娶信国公家的女孩儿,哪怕是为着算计,可能也有这孩子想让自己后头路更好走的心思在里头。
作为皇子,只要不结党营私,不造反,想让自己过得更好一些,嘉正帝也没什么意见。
但嘉正帝是万万没想到,他那看上去温和谦良的四儿子,竟然一边去勾搭皇后特意说给嫡子的千金,一边又抓着信国公府的千金不放!
这其中透露出来的心思,简直是不能细想!
嘉正帝这次是真怒了!
他冷笑一声:“老四小小年纪,倒是真的好本事!”
危时羽还有些惴惴的。
这事吧,源于他爬狗洞听墙角,这些终究不是君子所为,作为证据也多少有些薄弱,但他父皇十分信他,没有半点怀疑,又因为这事还很是生气。
——危时羽觉得自己好像,无意间给他四弟惹了个大麻烦。
“父皇……”
“行了,阿羽,你带上你的课业,先回去!”嘉正帝顿了顿,又加了句嘱咐,“你这课业写的不错,也拿给你母后去看看……今儿御书房发生的事,你谁也不要告诉。”
危时羽做了个“封口”的动作:“父皇放心!”
但他又按捺不住好奇:“……父皇,那,四弟那边……”
嘉正帝冷笑一声:“你不必管!”
他本来叫危时步过来,是要告诉危时步于明珠的身世。
眼下,他倒是变了主意。
危时羽被嘉正帝赶走了。
不多时,危时步到了。
他今日穿着,与他往日那温文的形象十分相配,一身月白色长衫,衬得他跟如玉公子一般。
危时步对嘉正帝行礼:“父皇。”
嘉正帝脸上不辨喜怒,也没有让危时步起来,只沉声问道:“老四,你说你求娶信国公府的大小姐,一是因着众目睽睽之下与她有了肌肤之亲,再来是因着敬佩她敢于冬日下水救人的善良与勇气,是么?”
危时步心下扑通扑通直跳,他见嘉正帝把他先前的说辞重复了一遍,只当是嘉正帝要成全他,郑重道:“父皇说得极是!”
嘉正帝眼底的冷笑几乎是实质:“好,那朕问你,若是那于明珠乃是普通女子,你可还会这般,坚持求娶?”
危时步只当是嘉正帝怀疑他图谋不轨,后背一阵发凉,立马赌咒般发誓,他只是因为要娶于明珠这个人,并非是为着于明珠的身份。
“不后悔?”
“绝不后悔!”危时步掷地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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