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要以为自设钱库是个小事。
对于司农衙而言，早在数百年前，他们可是一并执掌着整个国家的财政以及粮食收益，其地位说上一句实权重臣，怕是也毫不为过。
可在盐铁开放民营，收益归属各地郡县自行管理后，汉室历年的赋税，便通通被巧妙运作到了少府门下。
说白了。
就是朝廷府衙的一应开支包括每年所有官员的俸禄，皆要从少府拟定，拨款拿钱。
似如今太仆、司农衙这等耗钱大户，每年到了该更新军备，亦或者打算营造什么基建工程时，两部官员们就宛若求爷爷告奶奶般，祈求少府能爽快地付钱，而非故意拖延一阵。
对此感到最为憋屈的，当属太仆府下考工署，因为他们隔三岔五都要负责为各地州部的驻防军研发并打造新式装备。
就比如西园八营人手一件的铁质扎甲，那可皆是出自考工署之手。
像司农衙那些工匠？在刘协到来之前平日里赚取的外快，就是从这些边角料里挤出来的。
各州驻防军倒还好说，毕竟离得远，可似西园八营、北军五校、雒阳禁军的老爷们脾气却大得很，装备更换不及时，要骂，研发的新式甲胄不贴身，也要骂，甚至于连军饷送晚了，他们仍要骂。
反正在太仆官员看来，那些老爷们一天到晚除了例行训练以外就是卯足劲朝他们宣泄怒火。
但问题的根本原因，与太仆有关吗？哪一次不是因为少府官员拖拖拉拉，磨蹭了好一阵才交割军费的缘故？
总结下来就是。
若他们做得好，那是理所应当。
若做得不足，哪怕过错不在自己，他们也只能选择背上这口黑锅，任由那些老爷们指着鼻子臭骂。
回过头来再瞧瞧司农衙，作为国内首屈一指负责基础建设的机构，他们为考工署打下手，给少府六丞打下手，仿佛大汉朝全部的脏活累活索性皆和他们牵扯上了关联。
结果到了最后，穷得官袍破破烂烂，俸禄都发不起了。
堂堂九卿属官，就落得这般下场？
无论太仆还是司农衙，早都受够了在资金方面被少府制约把控的痛苦，他们恨不得每年开春之前少府便将当年所需要的费用尽数安排到位，且不是让他们一遍又一遍地去催促，一次又一次地被人用种种理由搪塞。
正因为如此，当刘协提出自设钱库的建议时，这两位用钱大户的难兄难弟，眨眼间就从方才的争执，转为了同仇敌忾，纷纷虎视眈眈地盯着面前一众少府署官，尤其是首官孔融。
瞧见这一幕，孔融恨不得立马找出一把剑捅死那个愣头青陈琳。
奶奶的。
自己此前强调了多少次，不要随意招惹二殿下！
现在可好。
那位一手釜底抽薪，俨然要将我等少府抽筋剥皮！
呵呵，允许太仆和司农衙设立钱库并自行掌管开支？
那他们少府以后算什么？专门用来筹集资金，最后费牛鼻子劲运到雒阳倒腾个手再立马转交给这俩货？
想到这里，孔融再也坐不住了，他苦笑着摊开双手道：“殿下，您如此安排，不太妥吧？”
“哦？”刘协微微一笑，摇摇头说道：“有么？据本殿所知，以往少府向朝中诸衙转移资金的方式过于陈旧，期间需要花费的时间精力漫长无比，如此下来，何不简洁一番？”
一边说着，刘协重新坐回了主位，慢悠悠地亮出了獠牙：“不如这样，每年开春之时，少府便制定好一个方案，将我大汉去年的赋税收入按照一定比例移交给太仆与司农衙的钱库，这笔资金作何用途，可由两部自行决定，但每一笔的支出需留下详细记载，在岁末重新还给少府，由御史台出面监督。”
“另外，当年开支如有剩余，则累计至来年，以此类推。”
听到刘协这番意见，陶谦和周异忍不住对视一眼，可谓是心花怒放。
在他们看来，二殿下这一手并不完全算是特意针对少府采取的制裁，毕竟似这般运作方式，光是细细盘算下来就能得知确实要高效许多。
不过立场不同，看待此事的态度自然也就大相径庭。
这不，孔融面色铁青，暗暗攥紧了拳头。
此刻不止是他，相信整个前殿所有少府的官员，都不会心甘情愿地接受刘协这条建议。
开玩笑。
一旦默许了新规则，这也就意味着太仆和司农衙将摇身一变，从今以后不再受到他们少府的丝毫钳制，并且放眼朝中，少府的地位也会一落千丈，沦落为专门给这两个用钱大户筹集资金的跑腿。
这，如何能忍？
但眼前殿下说得头头是道，条理分明，孔融一时之间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良久，铜丞董扶硬着头皮说道：“二殿下提的建议，确实有独到之处，不过容下官一问，如果两衙自设钱库，那我等掌管的国库意义何在？负责统筹汉室开支的少府，届时又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呢？”
“这一点董大人可以放心。”刘协抚掌笑道：“尔等所控国库，地位依旧独一无二，本殿仅是建议，将一部分军费与建设花销，提前交割给太仆和司农衙罢了，再者说，少府存在的意义，岂能守着单一国库内的钱财？”
“”
众人无言。
这时，刘协打了个响指，补充道：“当然，本殿从来不打算独断专行，既然出现了争议，那我们就举手投票好了，看看究竟是赞成的人多，还是反对的多。”
“至于投票人选嘛，九卿，亦或者各部署官，皆由诸位自行商定，如何？”
【有区别吗？】
殿内少府官员闻言下意识地望向了身处同一战线的陶谦和周异。
一对二，他们有赢的希望吗？
像这般明明白白地欺负人，孔融顿时感觉心绪一紧，皱眉说道：“殿下，您莫要开玩笑好吗？似这样的投票方式，对我少府未免太不公平了吧？谁瞧不出，太仆与司农衙会选择一致。“
“唔”刘协摸了摸下巴，隐约间目光中仿佛有一道莫名恶意一闪而逝，他点点头，笑吟吟地肯定道：“孔大人提醒了本殿啊，那么就请太常和卫尉一并参与其中？”
“对了，还有光禄勋”
“让九卿一块来投票，算公平吗？”
【公平个屁啊，到时候那就不是一对二，而是他娘的一对八了！】
要知道，眼下掺和这事的，姑且只能算他们少府、太仆、司农衙三方。
倘若要随了刘协的意，唤来光禄勋、宗府、鸿胪寺等等，万一到时候每个人都叫嚣着想建一座本部钱库，那他们少府就真成跑腿的了。
孔融不动声色地瞧了一眼太常马日磾，见后者目光闪烁，神色奇诡，心中不禁一沉。
继河南尹之后，他孔融总算是品尝到了这位二殿下的手段有多么狠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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