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风用一把大雨伞遮住自己的脸。
无限之城似乎总是这样，闷热潮湿，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个不停，林风专门走在无人的小巷，上城区的建筑永远将人造太阳的光芒遮挡，只有星星点点的霓虹灯光在不断闪烁，林风要去一个地方，一个疯道士让他去的地方。
二龙山是在下城区的一个光秃秃的土山，据说几千年前，有两条巨龙在空中交战，互相缠绕两败俱伤，从空中坠落在地上双双殒命，龙的身体变成了这座二龙山，据说几百年前，山上还有绿油油的小草，可现如今，只剩下了结块的黄土。
这山并不高，林风爬到了半山腰，看到了不远处一个破庙。
红砖绿瓦早已经被风雨侵蚀得严重，半个庙宇坍塌，庙门处都是黄沙，墙壁上写着的字早就看不清了。
周围一个人都没有，林风推动石门打开一个缝隙，从中挤了进去，院落内有一个锈蚀的大鼎作为遮挡，整个庙只有一个大厅，左右跨着两个厢房，可能是几千年前僧人所住的地方。
正殿内供奉着一个泥塑菩萨，风化严重，俨然已经分不清楚模样，塑像旁是两根朱红柱子，但同样年代久远，都变了颜色，柱子上有一副对联，但已经分辨不出。
林风并不相信这些，他知道信仰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改变的，就像一千年前，甚至都没有赛博菩萨这个概念，这个概念最早出现在2020年左右，是由于互联网，智能ai快速发展的时候形成的一种文化，他甚至怀疑这个神明只是那时候的人们无聊制造出的一个笑料而已。
但一千年之后，已经有太多的人相信这个世界有赛博菩萨，已经相信祂是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化身。
林风来到东厢房看了看，东侧卧室里的风沙远没有其余地方多，林风一眼便看了出来，这是因为卧室常年有人居住打扫的原因。
被子床铺整整齐齐摆在一边，林风摸了摸上面的风沙，只有薄薄的一层。
被子旁边放着几个本子，林风刚准备拿起来，就听身后有一股破风声。
他回头格挡，是一根棍子，他旋即一扭，将棍子抽了过来，然后一扫，将来人扫倒在地，那人刚想起身，却被林风用棍子点住喉咙，一时间起也不是，躺倒也不是。
林风注意到他的脑袋上有三个戒疤：“我没想到这个年代了，还有受戒人，屋子里有擦拭过的痕迹，你住在这里？”
受戒人摇了摇头：“我不住在这里，我到西厢原来师父的房间住了。这里原本住着另一个人，但他很久没有回来了，我时常会过来给他擦拭住处。”
“你是他的朋友？”林风问，“你为什么偷袭我？”
“我以为你是小偷。”对方回答，“我们不是朋友，准确地来说，我和他是师兄弟。”
林风这才将棍子扔到一旁，两人坐了下来。
这个人法号道明，他是个孤儿，被人遗弃在了二龙山，是破庙里的师父收留了他，两年后，师父又捡到了另一个孤儿，师父给他取名道暗。
道明就是林风眼前的这个人，而道暗，就是那个再也回不来的疯道士。
师父教他们识字，教他们读书，教他们研佛。
道明按部就班，但道暗向来是离经叛道。当时师父住一间房，他们两个人住一间房，道明总是早早起来清扫，洗漱，读书，而道暗总是自然醒，每次醒来的时候，都快接近中午。
久而久之，同住一间房的两人，却展现出截然不同的模样，道明的床铺干净整洁，没有一丝灰尘，而道暗的床铺，却因为常年不洗不清扫，而导致发黑发臭。
道明说：菩提本是树，明镜亦是台，时时常拂拭，勿使惹尘埃。
道暗就说：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
仿佛道暗总是有特殊的见解，每每两人有争论，师父就说：“菩萨本无相，涅槃生死等空花。”
师父好像说了谁是对谁是错，又好像什么都没有说。
师父死的那年，两个人刚满十八岁，道明哭得不能自已，而道暗却该吃吃该喝喝，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道明不能忍受这种人，是师父将他们从襁褓中养大，没有师父，他们早就死了，道暗不帮忙收敛尸体也就算了，反而大吃大喝，一点悲伤的模样都没有，实在是让他气愤。
那天道明破戒，对道暗破口大骂，并且拳脚相向，道暗反而哈哈大笑。
道明自觉在菩萨面前破了戒，再没脸在庙中，晚上，他嘱咐过了道暗各种修葺庙宇的细节，准备第二天一大早就离开，可第二天等他醒来的时候，道暗早已离开，只留下了一封信。
道暗只留下一句话：凡圣含灵共一家。
从此道暗再也没有回来过。
从此道明青灯古佛，在这里呆了一辈子。
林风说：“道明已经死了。”
他将赛博精神病治愈中心的事情说了一遍。
道明说道：“道暗走后，我搬进了师父的屋子，我想着他总有一天会回来，我想到当他回来的时候，看到床铺上厚厚的一层灰，他总要擦一擦才能睡吧？我一想到他那个样子就十分滑稽。后来我想这是一种执念，却印证了他的道，于是我天天去擦拭。可没想到他压根就不曾想回来过，而我竟然没有想着离开。”
“道明和道暗。”道明说，“师父给我们两个起了这样的名字，或许他早就知道，我们两个是完全不同的性格，我或许懂了。他床头的东西，是他离开之前所做的研佛笔记，你先整理一下，然后去西厢房找我，我把我的笔记也给你。”
林风拿起了道暗的笔记，他翻了翻，全部都是因为年代久远泛黄的纸，连一个字都没有。
“合理。”林风自言自语道，他将笔记放下，来到了西厢房，道明正盘腿坐在床铺上，林风喊了几声，他没有回应，林风上手探他的鼻息，道明已经没有了呼吸，他死了。
不，用他们术语来说，是圆寂了。
林风拿起了道明的笔记随便翻了翻，里面密密麻麻的全是他的赛博菩萨的感悟。
他来到正殿，供奉泥塑像两旁的柱子上的字早就分辨不清，但他隐约分辨出了几个字，这些字并不连续，但合起来，却好像又有深意。
真假明暗。
只有这四个字，但林风似乎懂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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