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藏锋横眉立目,眼底一抹阴沉之色瞬息划过。

    搭在桌上的右手轻微抽动,胳膊缓缓向下落,手指朝着腰间长剑摸索过去。

    他的一切举动被沈浮光尽收眼底。

    “九殿下放心,我不会将此事说出去。”

    说话的功夫,李藏锋的手已经落在腰间。

    他微挑眉角,好看的眼眸里带着深不见底的冰冷杀气。

    两世与他相识,沈浮光心中清楚,李藏锋这是当真动了杀意。

    他这人虽然平日里冷面冷脸,瞧着拒人于千里之外,实则内心却并非是个肆意杀戮之人。

    可唯独两件事情,是他的逆鳞。

    第一件就是关于后日水陆道场主人的事情。

    第二件……

    第二件日后再思也不迟。

    思及此,沈浮光掀起眼皮,瞧向李藏锋。

    “当年皇后娘娘诞下九殿下便撒手人寰。皇上与皇后娘娘情深义重,眼瞧着娘娘在自己怀中断气,悲伤难以,故而将娘娘之死全部都怪罪在九殿下身上。”

    “同样身为皇后娘娘的儿子,皇上将对娘娘的所有补偿之心都放在太子身上。反倒是对殿下处处刁难,冷眼相待,甚至还直接见殿下赶去边关。”

    说到这里,沈浮光的语调不由自主地软了下来。

    她望着李藏锋,语调温软:“这么些年,殿下没了娘亲,被自己的亲生父亲刁难。还要眼睁睁看着亲生兄长得到一切,自己却只能被排挤出朝廷,想必心中多有苦楚。”

    李藏锋冷硬的脸轻微抽搐两下。

    原本抵在长剑上的手微微一松,搭在桌面。

    他低垂脑袋,眼皮闪动,悠长的睫毛挡住眼底的痛苦之色,唯独眉宇之间弥漫起些许伤感。

    沈浮光心头微颤,身子不由自主向前探出几分。

    她试探着伸出手,却在指尖即将碰到李藏锋的一瞬间清醒。

    沈浮光强压内心涌动的思绪,将手收了回去。

    她的声音略微有些颤抖:“今年是大行皇后过世二十年的整日子,九殿下便是冒着杀头的风险,也要入京来拜祭皇后娘娘。”

    终于,李藏锋紧绷的面部线条彻底柔和。

    他垂着眼皮,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唇角轻扬,露出些许自嘲的笑容:“母后亡祭二十年,父皇却对我只字未提,甚至不肯宣召我入京。”

    “难道我当真罪孽深重,就连给她上一炷香的机会都不配有吗?”

    听着李藏锋轻描淡写说着这些话,沈浮光却心如刀绞。

    上一世,李藏锋便是被这样的念想日日折磨。

    他宛如一个被抛弃的浮萍,孤独一人在这人世之间飘飘荡荡。

    好不容易寻到一个可以令他交托心意的自己,没想到自己却只为沈青月求皇后之位。

    这一世,她绝对不会再让李藏锋孤苦无依,一个人走遍人世之路。

    沈浮光轻声回应:“娘娘过世之日,殿下不过是个刚刚诞生的婴孩,何来罪孽深重一说?”

    李藏锋赫然抬起眼,看向沈浮光:“那父皇为何不肯让我祭拜母后?”

    “皇上只是过于思念大行皇后。这么多年,殿下被放逐在外,又怎么知道朝中那些日日在皇上面前的人没有闲言碎语说些什么呢?”

    李藏锋的目光逐渐阴冷:“你是说五哥他们故意挑拨我与父皇的感情?”

    沈浮光与李藏锋对视几眼,终究不忍心将所有真相告知。

    她低下头,帕子不安地搅在手指上:“总之,殿下切莫妄自菲薄。殿下细思,娘娘拼死也要生下殿下,便知在她心中,殿下非但不是罪孽深重之人,反倒是她捧在手心里的骨肉。”

    言毕,沈浮光瞧向李藏锋,唇角轻扬,露出一抹灿笑。

    这笑容如同冬日暖阳,将李藏锋心底的寒意一点点驱散。

    他心口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消解。

    “后日就是大行皇后的水陆道场之日,皇上早就吩咐所有皇族以及京官女眷,要为大行皇后念经三日。”

    “这三日,所有皇子都必须入宫,不管此次背后追杀殿下之人到底是谁,也无法在这三日对殿下下手。”

    “所以,这三日就是殿下离开京城的最佳日子。”

    沈浮光话音才落,李藏锋却即刻摇头:“不成。”

    他神色坚定,毫无犹疑。

    “我回京就是为了要参拜母后。无论如何,我都要等到母后水陆道场之后才能离开。”

    沈浮光早就知道李藏锋不会那么轻易答应自己的想法。

    她并不着急,闪烁双眸,瞧向李藏锋:“殿下放心,我既知殿下对皇后之心,怎么会不让殿下祭拜皇后娘娘呢?”

    李藏锋挑眉,疑惑看向沈浮光。

    “按照祭礼仪式,水陆道场前两日乃是众人为皇后娘娘诵经,最后一日才是皇上带着所有人为皇后娘娘上香祭拜。”

    “前两日,祭拜道场不开,无人入内。殿下可以趁着这两日入道场祭拜皇后娘娘,待到最后一日皇上带众人祭拜之日,殿下再行离开。”

    沈浮光笑吟吟回望李藏锋:“殿下觉得可好?”

    李藏锋搭在桌面上的右手轻轻点动,剑眉微微锁在一起,饶有兴致打量眼前之人。

    他顿了几秒,幽幽地道:“道场不开,你如何能入内?”

    “这殿下就别管了。只要你答应我的法子,余下的事情我自有办法。”

    二人对视良久,李藏锋缓缓颔首。

    见他答应,沈浮光面上笑意更浓:“殿下这两日好生休息,等我消息就是。”

    *

    是夜。

    趁着朦胧夜色,沈浮光乔装打扮,从后门出府,只带春和一人,穿过热闹的夜市,来到城东一间格外僻静的小院落。

    春和上前叩门。

    不多时,一个穿着灰色沙弥服的小和尚从里面探出脑袋。

    不及开口,小和尚光秃秃的脑袋被春和轻轻叩了一下:“小沙弥,你家别舍大师呢?”

    “春和姑娘莫要拿我这小徒弟玩笑。”

    一个淡淡的声音从小和尚身后传来。

    随即,门被打开了些许。

    一身着袈裟之人立于小和尚身后,脖子上还挂着一长串佛珠,其中几颗熠熠生辉,象征着他不同寻常的身份。

    他双手合十,对沈浮光躬身答礼:“沈小姐,贫僧恭候多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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